樱桃
暮春时节,当最后一阵料峭的风吹过枝头,樱桃树便悄然苏醒了。褐色的枝条上鼓起一个个玲珑的花苞,像是被谁不小心洒落的胭脂点点。不消几日,整棵树就披上了粉白相间的云霞,花瓣薄如蝉翼,在暖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纷飞的雪片。
我总是在这个时候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写作业。头顶上落英缤纷,偶尔有花瓣调皮地钻进作业本里,夹带着淡淡的甜香。蜜蜂们嗡嗡地穿梭于花间,毛茸茸的身体沾满金黄的花粉,像穿着燕尾服的小绅士跳着华尔兹。奶奶端着茶壶从屋里出来,笑眯眯地看着我说:“等结了果子,管够你吃。”她的皱纹里也盛满了春天的颜色。
转眼到了初夏,青涩的小果粒渐渐饱满起来。最初只是绿豆大小,藏在茂密的叶丛中捉迷藏,要凑近了才能发现那些翠绿的小脑袋。它们一天天长大,颜色也慢慢变了,先是浅黄,继而泛起淡淡的红晕,如同少女脸颊上的羞赧。有的两颗挨在一起,恰似双胞胎姐妹依偎着说悄悄话;有的独自悬在枝梢,像缀在翡翠上的红玛瑙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筛下来,给每颗樱桃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晕。
终于等到采摘的日子。清晨露水还未散尽时,全家人就提着竹篮来到树下。父亲身材高大,负责摘高处的果子;我和母亲踮着脚尖够那些垂手可得的枝条。熟透的樱桃娇嫩得很,稍用力就会破皮,必须捧着似的轻轻摘下来放进铺着软布的篮子里。偶尔遇到特别顽固的,就得用指甲小心掐断果柄,动作要快得像变魔术。树梢最顶端那几颗沐浴着最多阳光的樱桃总是最甜的,这时父亲就会把我扛在肩上,让我伸手去够那“皇冠上的明珠”。
新摘的樱桃带着清新的气息,用清水冲去表面的浮尘后放进白瓷盘里。晶莹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表面滚落,衬得果实愈发鲜亮夺目。咬一口下去,酸甜的汁水瞬间充盈整个口腔,那是蜜蜂采过的花粉、蝴蝶吻过的晨露、暖风抚过的阳光共同酿成的味道。果肉细腻柔软,几乎感觉不到纤维的存在,舌头稍稍一抿就化开了,只留下悠长的回甘在齿间萦绕。
奶奶擅长做樱桃酱。她把去核的樱桃倒进铁锅里慢火熬煮,随着温度升高,果汁逐渐浓稠起来,空气里飘荡着醉人的香甜。我守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,她总会舀起一勺吹凉了喂给我尝咸淡。做好的果酱装进玻璃罐子密封保存,冬天泡茶时放一小勺,立刻能让平凡的白开水变得活色生香。
如今每当看见水果店里码放整齐的车厘子,总会想起老家院中的那棵老樱桃树。它没有精心修剪的造型,枝干歪斜着生长却年年硕果累累;它结出的果子也不算大,但那份浸润着阳光雨露的自然风味,是任何温室培育品种都无法比拟的。就像童年的记忆永远带着露珠般的鲜活,那些与樱桃有关的日子,早已化作生命里甜美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