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玉
当那枚嵌着螺旋纹的贝壳躺在掌心时,八岁的涛声漫过指缝一一原来每一道裂痕都在低语:被浪折断的,终将以光重生。
八岁盛夏的浪,至今仍在我的梦里翻涌。
初学游泳的我,攥着浮板,看浪头将一枚碎裂的贝壳拍上礁石,只觉心悸。可教练却拾起这枚螺旋纹贝,“知道珍珠怎么来的吗?沙砾卡进蚌壳里,磨三年才发光。”彼时我站在涨潮线上,浪头扑向沙滩时像巨兽张开獠牙,贝壳的裂口正对着我的恐惧。浮板被抽走的瞬间,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,我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“咔嚓”碎裂——后来才明白,那是少年人虚张声势的壳。
白浪教会我低头,原来每道潮涌都有破绽:浪峰压顶时屏息下潜,浪谷回旋时借力蹬腿。教练的吼声混着涛声砸来:“数浪!第一道钻过去,第二道侧身绕开,第三道……”
我呛着水被掀翻在沙滩上,指甲缝里嵌满沙粒,却意外发现贝壳断面上有细碎的虹光——像极了深海蛰伏的星辰。那时我不懂,疼痛原是潮水雕凿的刻刀,而贝壳的裂痕,恰是珍珠诞生的胎记。
深秋的海褪去暴烈,化作一把温柔的刻刀。
晨雾未散时,我们踩着退潮的尾流入水。礁石上附着的贝壳层层叠叠,浅灰与深褐的纹路交织成潮汐的年轮。教练说:“贝壳被浪打碎一次,钙质就多沉淀一寸。”我开始用身体丈量大海的脾性:30厘米的高浪练换气,50厘米的卷浪训耐力。有次暗流拽着我撞向珊瑚丛,膝盖擦破的伤口渗着血丝,却让我渐渐发现——原来坚持不是咬着牙向前冲,而是学会在失衡的瞬间调整呼吸。
暴雨夜的加训成了转折点。雨箭射穿海面时,教练在雷声中喊:“乱流是泳者的磨刀石!”我在浪谷间忽沉忽浮,想起了课上学的“中流击水,浪遏飞舟”。我恍然:浪头越是凶悍,越要将手臂劈成斩浪的刀。当终于游回岸边时,月光正把贝壳碎片照成星辰,像那披星戴月、凯旋而归的我——数风流人物,确实还当看今朝!
省赛馆的泳池蓝得近乎透明,恍若截取了一方凝固的海。三年了,我终于如愿以偿,拥有了参赛资格。枪响刹那,水流抚过膝盖的旧疤,激活蛰伏三年的肌肉记忆。摆臂时想起贝壳沉积的纹路,蹬腿时复刻暴雨夜的韵律。触壁的瞬间,欢呼声化作远海的潮声,而领奖台的光晕里,我恍若瞧见那八岁的自己正从贝壳裂缝中捧出光来。
离场时,瞥见浅水区里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,她紧抓池边,像极了当年攥着浮板的我。但现在的我知道,那些呛过的水、磨破的皮,终将在岁月里凝成盐的结晶——正如沙砾磨珍珠,需要一千个潮涨潮落,生命的璀璨,本就是用三万六千次坚持煨出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