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.梧桐巷的星空
第4章 离别的谎言
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。初夏坐在长椅上,双手紧握着一份检查报告,纸张在她指间发出轻微的颤抖声。三个月来,这已经是第五次陪母亲来做检查了。每一次,医生脸上的表情都比上一次更加凝重
"林小姐。"诊室门打开,李医生向她点头示意
初夏深吸一口气,站起来时膝盖有些发软。诊室里,母亲靠在椅子上,脸色蜡黄,眼窝深陷,短短几个月仿佛老了十岁
"根据最新的检查结果,"李医生推了推眼镜,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,"肿瘤已经扩散到淋巴系统,化疗的效果不太理想。"
初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痛却仿佛隔着一层棉花。她早就从网上查过资料,知道这意味着什么
"还有...别的办法吗?"她听见自己问,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
李医生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母亲:"可以考虑靶向治疗,但费用较高,而且..."
"而且什么?"初夏追问
"而且对晚期患者来说,主要作用是延长生存期,提高生活质量,很难根治。"李医生叹了口气,"另外,考虑到林女士的家族病史——她父亲也是肝癌去世的——我建议你也做个全面检查。这种病有一定的遗传倾向。"
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瘦削的肩膀在病号服下不住颤抖。初夏连忙递过水杯,轻拍她的后背。触碰到的只有突出的肩胛骨,曾经丰腴的身体如今只剩下一层皮包骨
"我没事,"母亲喘息着说,却连完整说一句话都困难,"别...浪费钱...在我身上..."
"别这么说!"初夏厉声打断,随即为自己的语气感到愧疚。她转向医生,"请安排靶向治疗,费用我会想办法。"
走出诊室,初夏帮母亲慢慢挪向电梯。走廊的窗户映出她们的倒影——一个佝偻的中年妇女和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,像被命运压弯的两株草
"初夏,"母亲突然停下脚步,干枯的手抓住她的手腕,"答应妈妈,去做个检查。"
初夏想拒绝,但看到母亲眼中的恳求,只能点头:"好,我明天就来。"
当晚,初夏坐在书桌前,计算着治疗费用。数字庞大得令人绝望。父亲去世后的抚恤金早已用完,家里仅有的积蓄也撑不了多久。她打开电脑,查询了各种筹款平台,却发现手续复杂且效果有限
手机屏幕亮起,是星辰发来的信息:「阿姨今天检查怎么样?我爸妈说周末来看看她。」
初夏盯着这条消息,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未动。自从母亲确诊后,星辰一家帮了不少忙——送饭、陪护、甚至帮忙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。但这是无底洞,她不能一直依赖别人的善意
更重要的是...星辰刚刚收到中央音乐学院的正式录取通知书,全额奖学金。他的人生正要展开翅膀,而她却要被困在这座被病痛和债务笼罩的城市里
「还好,医生说可以试试新疗法。」她最终回复,努力让文字看起来轻松些
星辰很快回复:「那就好!对了,我有好消息!教授说可以推荐你参加师大的自主招生,虽然分数低点但毕业后包分配。你要不要试试?」
屏幕上的字变得模糊。初夏眨掉眼泪,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。星辰总是这样,连自己的未来都要把她规划进去。可现实是,她根本不可能离开母亲去上大学,更何况...
她的目光落在书桌抽屉上。前天自己偷偷做的检查结果就在里面——肝功能异常,早期肝硬化迹象。医生说她很幸运,发现得早,但如果不及早干预,很可能步母亲后尘
一滴泪水砸在键盘上。初夏迅速擦干,回复道:「我考虑考虑。明天见。」
第二天,初夏独自来到医院做全面检查。抽血时,护士扎了三针才找到血管,因为她的手太过冰凉。检查结果下午就出来了——早期肝纤维化,需要立即开始药物治疗和定期复查
"这种病控制得好可以几十年不恶化,"医生安慰她,"但需要避免劳累、压力,最好也不要熬夜。"
初夏苦笑。不劳累?不熬夜?在照顾晚期癌症母亲和维持家计之间,这简直是奢望
她抱着一堆药走出医院,阳光刺得眼睛生疼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星辰:「在哪?我来找你,有重要的事!」
初夏犹豫了一下,回复了家的地址。她需要把药藏好,不能让他发现
半小时后,星辰兴冲冲地闯进她家,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:"猜怎么着!我爸朋友在音乐学院附近有套小公寓,愿意低价租给我们!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了!"
初夏正在倒水的手一抖,水洒了一桌。星辰说的"我们"如此自然,仿佛早已确定她会跟他一起北上
"我...我不能去。"她背对着他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
"为什么?"星辰绕到她面前,眉头紧锁,"是因为阿姨的病吗?我们可以请护工,或者..."
"不只是因为这个。"初夏打断他,放下水杯,双手微微发抖,"星辰,我...我有喜欢的人了。"
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房间里爆开。星辰的表情凝固了,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
"什么?"他的声音变得陌生,"谁?"
"张明。"初夏脱口而出班上最讨厌的人名,因为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星辰不会去求证的名字,"我们...在一起两个月了。"
星辰的脸色变得惨白:"你在开玩笑。"
"我没有。"初夏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,尽管每一秒都像刀割一样痛苦,"我一直没告诉你,因为...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"
星辰后退一步,像是被她的话烫伤了:"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?梧桐树下的歌?比赛后的拥抱?全都是假的?"
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初夏心上。她想尖叫,想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,想扑进他怀里哭诉所有的恐惧和痛苦。但理智阻止了她。星辰有光明的未来,不应该被她这个负担拖累
"我只是...不想伤害你。"她轻声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"但我们都知道,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是真正的爱情。"
星辰站在那里,胸口剧烈起伏,眼中的受伤逐渐转为愤怒:"你撒谎。"
初夏心跳漏了一拍:"我没有..."
"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!"星辰抓住她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她疼痛,"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!"
初夏抬起头,看着这张她爱了十年的脸。星辰的眼睛红得可怕,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。她多想伸手抚平他的痛苦,但最终只是冷冷地说:"放手,你弄疼我了。"
星辰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,眼中的怒火瞬间被困惑和痛苦取代。两人僵持在沉默中,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填补着空白
"我不相信。"最终星辰低声说,声音破碎,"除非...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。"
初夏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。她想象自己的心被一层层冰包裹起来,这样痛苦或许会减轻一些
"我不爱你,许星辰。"她一字一句地说,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,"从来没有。"
星辰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。他转身走向门口,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。在门前,他停下,但没有回头:"我下周一的火车去北京。如果你改变主意..."
"我不会。"初夏打断他,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酷
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记闷雷。初夏站在原地,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。她慢慢滑坐在地上,抱紧双膝,无声地哭泣。泪水滴在木地板上,形成一小滩水洼,倒映着她扭曲的脸
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噩梦。星辰没有再联系她,但她从许母那里听说,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琴,琴声时而狂暴时而哀伤。而初夏这边,母亲的病情急转直下,靶向治疗的副作用让她痛苦不堪,医药费像无底洞一样吞噬着家里所剩无几的积蓄
更糟的是,初夏自己的症状开始加重——食欲不振、容易疲劳、偶尔肝区隐隐作痛。她偷偷加大药量,却不敢告诉任何人,包括母亲
周一很快到来。初夏站在窗前,看着许家父母帮星辰把行李搬上车。他瘦了很多,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,但依然挺拔如松。初夏多想跑下去,告诉他一切都是谎言,她爱他胜过生命本身。但她只是站在原地,手指紧紧攥着窗帘,直到指节发白
手机突然响起。是星辰:「我在火车站。最后问一次,你真的不来了吗?」
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着她的心。初夏咬着嘴唇,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:「对不起,我和张明约好了。一路顺风。」
发完这条信息,她关掉手机,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抽泣。几分钟后,她突然跳起来,抓起外套冲出门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