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把木吉他是寒假第一天来到我房间的。当时夕阳正从邻居家的阁楼斜斜洒进来，在暗棕色的琴箱上镀了层金箔，六根琴弦像被施了魔法的银丝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。我至今记得第一次拨动它们时，那个浑厚又清冽的声响，像月光坠落在深潭。

起初的练习像与顽石对话。我的指尖在钢弦上磨出水泡，又在反复按压中结出茧花。某个深秋的夜晚，当《忆》的旋律终于像月光般自然流淌，我看见窗户玻璃映出的自己——被琴弦勒红的指节像枝头欲绽的梅花，而跃动的音符正从指尖簌簌飘落。原来疼痛会开出花朵，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。

渐渐摸熟了和弦的排列组合，我开始在晚自习后抱着吉他坐在琴房。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，在琴身上织出银色蕾丝。左手在琴颈上爬格子时，仿佛正丈量着通往星空的阶梯。某个被蝉鸣包裹的夏夜，当我完整弹完《风之诗》时，琴箱竟微微震颤着发出共鸣，像是沉睡多年的精灵被琴声唤醒，与我合唱这支古老歌谣。

最难忘毕业晚会上那束追光。当我的手指触到琴弦的刹那，舞台的顶灯暗下来，我触摸到琴弦的温度比想象中更凉。指尖泛着细汗，在古筝雁柱上洇开一道微光，像露水凝结在梧桐叶尖。台下此起彼伏的私语忽然静止，我看见前排女孩发梢的紫色绢花在夜风里颤动，像只欲飞的蝴蝶。

第一个泛音在空气中绽开时，月光突然有了重量。二十二根丝弦化作银亮的溪流，从我的指甲缝里蜿蜒而下。"渔舟唱晚"的旋律本该是暮色四合，此刻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光华。余光瞥见礼堂后窗——真正的月亮正悬在槐树梢头，它把破碎的影子投在我的琴码之间，仿佛要顺着颤动的琴弦爬上我的手腕。礼堂的喧嚣忽然退潮。琴声像月光下的溪流，漫过每个人的衣角。我看见前排女生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泪珠，看见后排男生跟着节奏轻轻晃动的影子。原来音乐真的可以变成翅膀，带着所有心事轻盈飞翔。

当最后一个摇指在徵音上消散时，我的手掌还虚悬在岳山之上。掌声像涨潮的江水漫过脚踝，而我的校服徽章正在胸口发烫。林小满突然冲上台塞给我一枝晚香玉，花瓣上凝着未干的水珠，她说这是从音乐教室窗台偷摘的——就像三年前我们偷尝的那罐枇杷蜜。

如今那把吉他的漆面已泛起温柔的蜜色，像陈年的月光沉淀在木头纹理里。有时候在院子里弹唱，会有邻居家的小孩趴在墙头跟着哼唱。他们的童声和吉他声缠绕着升上夜空，惊醒了沉睡的晚风。弦音掠过紫藤花架时，我恍惚看见当年的自己，正坐在琴声筑成的桥上，向更远处的星光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