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忘的一件事
那一年秋深,父亲带我去探望爷爷。我心中其实暗暗不情愿,只嫌爷爷家沉闷无趣,没有同龄伙伴的喧闹。爷爷独居在一间素净的小房间里,他躺卧在床上,脸色暗淡,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了的旧纸。而房间的空气中,飘荡着一种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,这气味弥漫着,也仿佛正一点点浸透爷爷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。
在床边我忽然注意到爷爷那只老旧的怀表,它沉甸甸的,带着岁月磨出的光泽。我好奇地拿在手中,那微凉的触感令我心安。爷爷轻咳了几声,带着几分气力说道:“这表啊,是我父亲留给我的,它伴了我大半辈子了。”他伸出手,颤巍巍地指向窗外:“你出去玩玩吧,孩子……。”
我闻言便如蒙大赦,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院子里,跳上熟悉的秋千架。秋千的铁链发出吱呀声,我一时竟完全沉浸在摇荡的快乐里。恍然间抬头,看见爷爷正倚在窗边费力地凝望着我。但阳光模糊了玻璃,爷爷的面容融化在光晕里,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轮廓。我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开,指间犹自摩挲着那只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,低头只顾细看表盘上那些精细的刻度与缓慢行走的指针。
回家后的第二天清晨,父亲的电话铃声划破宁静,他接起电话后,面容骤然冻结,像被瞬间冰封。我心中猛地一沉,迅速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怀表——表盘上,那根分针竟不知何时已沉滞地停住,定定地僵在某个刻度上。那一刻,我如遭电击,僵在原地。原来爷爷那隔着窗的无声凝望,是他耗尽最后气力为我捧起的深情,而我却在那片模糊的光影里轻易地转开了头。
多年后,我仍时常手握着那只永远停驻的怀表,独自站在窗边——原来生命中最沉痛的遗憾,就是有些爱永远停驻在遗憾抵达之前,成为心口无法愈合的冻疮,寒来暑往都在隐隐作痛。
那扇窗成了记忆的荧幕,隔开生与死;那停摆的指针,则定格了人间最迟的领悟:时光无情带走人,却留下目光的重量——每每抬头回望,那模糊剪影里未尽的深爱,终随岁月清晰而愈沉,成为灵魂上永不磨蚀的烙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