绳桥

一年级作文 作者:是人类

横过村东那条旱涧的,不是石板,不是木料,而是一座绳桥。

涧是雨季才活的。平日,龟裂的河床裸露着,像大地皴皱的皮肤。可一旦暴雨倾盆,上游山洪便会裹挟雷霆万钧之势,将一切试图固定的桥梁吞噬。于是,先人们便发明了这绳桥——它不属于大地,而属于风。

两根粗粝的棕绳,是桥的骨骼。绳是从老棕树上剥下的皮,在桐油里浸透,再由壮汉们合力,拧成一股死不回头的韧劲。绳上绑着密密的木板,是桥的肌肤。那木板被无数脚板磨得油亮,边缘圆润,像被岁月把玩已久的旧物。人走在上面,桥便活了。它不是让你安稳渡过的死物,而是一个需要你与之共舞的生灵。

初上绳桥,是需要勇气的。你刚踏上一只脚,整座桥便像被惊醒的蟒蛇,猛地一扭。再一步,它便开始摇晃,不是轻晃,是那种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摆荡的、野性的韵律。你不得不张开双臂,像一只笨拙的鸟,在风的戏弄下寻找平衡。脚下的木板发出“嘎吱—嘎吱—”的呻吟,与绳索摩擦的“嗡嗡”声应和着,那是桥在说话,在用它古老的语言考验你的心神。

祖父教我走绳桥,不说技巧,只说心境。“别看脚下翻滚的浊浪,”他指着两岸的崖壁,“盯住对岸那棵歪脖子松。你的眼到了,脚自然就到了。”我试了。当目光越过脚下的虚空,牢牢钉在对岸的某个点时,身体的摇晃忽然不再是威胁,而成了一种韵律。风从肋下穿过,仿佛真生出了翅膀。那一刻,你不是在对抗桥,而是在借助它的起伏,完成一次飞翔。

后来,上游修了水库,旱涧再难见山洪咆哮。水泥大桥墩实地架了起来,汽车轰鸣着驶过,平稳得让人昏昏欲睡。绳桥被拆了,据说是因为“不安全”。

我站在这坚固无比的水泥桥上,脚下纹丝不动。安全了,却也死了。我忽然明白,绳桥教给我的,从来不是如何抵达对岸——那太简单了。它教我的是,在动荡之中,如何与不安共生;在摇摆不定时,如何找到内心的锚点。它让我相信,真正的稳定,不是来自外部的坚固,而是来自内心与摇晃达成和解后的平衡。

风又起了,吹在脸上,依稀还是当年绳桥上那股野性的、不羁的力道。我闭上眼,身体里那座被拆毁的桥,又开始轻轻摇晃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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