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
暮色四合时,我站在老屋的露台上,看远处天际线处炸开第一朵烟花。金红色的光晕在墨色天幕上舒展,像极了奶奶年轻时绣在嫁衣上的牡丹。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,随着此起彼伏的爆裂声,在记忆深处重新鲜活起来。
记得十二岁那年的除夕夜,我蜷缩在奶奶的藤椅里,看她将裁好的红纸仔细叠成八层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指灵巧地翻飞,剪刀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窗外零星的爆竹声交织成独特的年味。"这剪纸啊,讲究的是心要静,手要稳。"奶奶说着,忽然停下动作,将剪刀递给我,"试试?"我笨拙地捏着刀柄,在红纸上歪歪扭扭地剪出个月牙,奶奶却眼睛发亮:"这月牙弯得像小船,咱们小囡有灵气!"
那时的我总爱趴在老屋的八仙桌上,看奶奶用竹篾扎烟花骨架。细长的竹条在她掌心仿佛有了生命,三两下就弯成圆润的弧形。我学着她的样子用麻线缠绕,却总把竹篾勒出裂痕。"急不得,得像绣花似的慢慢来。"奶奶握着我的手,一针一线将彩纸糊在骨架上。当最后一朵金菊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,我忽然明白,原来最绚烂的光彩,都藏在日复一日的耐心里。
去年深秋回老屋收拾旧物,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铁皮盒。打开来,几支未燃尽的烟花静静躺着,旁边是泛黄的剪纸本。翻开本子,十二生肖在红纸上跃动,每张剪纸背面都写着日期和我的小名。最末页压着张诊断书,日期停在三年前的立春——那天我忙着期末考试,错过了奶奶最后的电话。
"小囡,看这个!"今年春节,表弟举着新买的电子烟花在院子里奔跑。彩色光点在夜空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,却总少了些记忆里的温度。我摸出手机,翻出去年在古镇拍的烟花视频。画面里,银色的柳枝烟花垂落如瀑,背景中隐约可见个佝偻的身影——那是奶奶最后一次陪我看烟花时,我偷偷拍下的剪影。
"姐,你手机壁纸怎么是烟花?"表弟凑过来问。我望着屏幕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光亮,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:"烟花虽短,可它把最漂亮的模样刻在了天上。"就像她教我的剪纸,每道纹路里都藏着时光的重量;就像她扎的烟花,每根竹篾都绷着生命的韧性。
露台下的巷子里,孩子们正举着仙女棒嬉闹。金黄的火花在他们眼中跳跃,映出纯真的笑颜。我摸出口袋里那支珍藏的烟花,是去年清明在奶奶坟前买的。此刻握在掌心,竟还带着体温。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,像极了童年时奶奶剪纸的沙沙声,又像她扎烟花时麻线缠绕的窸窣。
最后一朵烟花在云端绽放时,我忽然看清了它的模样——那不是转瞬即逝的光点,而是无数个被爱意点亮的瞬间。奶奶教我的剪纸技巧,她扎烟花时的专注神情,还有她总说"慢工出细活"时的温和语气,都在这绚烂的光华中重新浮现。原来最珍贵的烟火,从来不在天上,而在那些被我们细心收藏的记忆深处。
夜风拂过面颊,带来初春的暖意。我小心地将烟花收进口袋,知道有些光芒永远不会熄灭。就像此刻天际残留的星火,就像老屋窗棂上褪色的剪纸,就像奶奶留在时光里的那些温柔絮语,永远在记忆深处静静燃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