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的黄昏，我独自去城南的废弃铁轨旁。那里荒草没膝，风带着铁锈味。就在锈迹斑斑的道岔之间，一簇簇猩红突然撞进瞳孔——彼岸花，像一滩滩凝固的火焰，烧穿了暮色。

它们没有叶子，只有茎与花，孤独得近乎决绝。花瓣向后翻卷，像要把整朵花推回地心；花蕊细长，仿佛是谁来不及收回的叹息。我蹲下去，指尖尚未触到，一阵风掠过，花茎微颤，竟像躲闪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懂了它另一个名字——曼珠沙华，梵语里“开在天界的红花”，却偏生于黄泉。

传说里，它是忘川的引路灯，为迷途的魂灵照出三途河的轮廓。花香有魔力，能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，又强迫他们放下。于是神把叶神和花神永远分离：花开无叶，叶生无花，生生相错。我第一次听见这故事时，只觉残忍；今日却在这废轨旁，看见另一种慈悲——原来“遗忘”并非抹去，而是让记忆永远停在最美的瞬间。

暮色更深，铁轨尽头传来模糊的汽笛。我站起身，回望那片猩红。它们仍静静燃烧，不为谁开，也不为谁谢。我忽然明白，所谓“彼岸”，并非地理上的对岸，而是每个人心里那条无法横渡的河。彼岸花不是花，是河面上一粒不肯熄灭的火星，提醒我们：有些距离永远无法丈量，有些故事不必说完。

离开时，我带走一片落在铁轨上的花瓣。它薄如蝉翼，脉络里却藏着整片秋天。回家后，我把它夹进一本旧书——《追忆似水年华》。书页合拢的瞬间，我仿佛听见忘川的水声，很轻，像一声被岁月压低的再见。

很多年后，我仍会想起那片废轨。铁轨或许已锈断，荒草或许已吞没花茎，但我知道，在某个无人知晓的秋分，彼岸花一定还会准时燃起，像一句被风反复背诵的誓言——

“我在这里，等你忘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