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那座火山⛰️

高二作文 作者:回春仙丹

埃里伯斯火山

我们是在一个极昼的“白夜”里靠近它的。说是白夜,天却是一种灰濛濛的蛋青色,低低地压着,分不清是云是雾。四望是无边无际的白,白得那样纯粹,那样霸道,吞噬了一切起伏与色彩,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慌的平整。脚下的冰原是万年不化的坚冰,踩上去,发出一种空洞而清脆的碎裂声,在这死寂的世界里,传得老远,又老远,仿佛是自己心跳的回响。空气是凛冽的,吸进肺里,像含着无数细小的冰针,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干净。在这绝对的洁白与寂静里,人忽然就变得渺小了,小得像一粒被遗忘的尘埃。

然而,就在这片白的尽头,埃里伯斯静静地伫立着。起初,它只是一抹比天色略深的影子,一个巨大的、沉默的轮廓。但你无法忽视它。它不像寻常的山,带着一种敦厚或险峻的姿态;它更像一个梦,一个从太古洪荒遗落下来的、冰冷的梦。走得近些,才看清它的山体并非全白,那皑皑的冰雪之上,竟有赭石与玄黑的岩脊裸露出来,像巨兽身上愈合不了的疮疤,带着一种粗粝而古老的痛苦。山形是舒缓的,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,是一种极规整的圆锥体,仿佛由造物主用最严谨的几何学精心塑造。可这优雅之下,却潜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、过于完美的宁静。

我站定了,仰着头,尽力地望去。就在那圆锥的顶端,那缭绕不去的、仿佛是用灰色羊毛编织而成的云雾里,我看见了——那光。那不是雪原反射的、刺目的白光,而是一种柔和的、持续的金色光晕。它一忽儿明,一忽儿暗,像一头沉睡巨兽平稳的呼吸。光晕的中心,是更深的、带着些许橙红的颜色,将那一片云雾都染成了温暖的、近乎于晚霞的色调。这真是天地间最奇诡,最动人的景象了!在这酷寒的、生命的绝对禁区里,竟燃烧着这样一团永恒的、温暖的火焰。那火光,不言不语,只是静静地亮着,仿佛在述说一个关于创造与毁灭的、最古老的秘密。我忽然觉得,我们这些穿着臃肿衣裳、呵着白气、在冰上蹒跚的凡人,像是闯入了神明宴客厅的不速之客,窥见了他炉中那不熄的圣火。

风不知何时停了。周遭静得可怕。不是寻常的安静,而是一种充满了巨大张力的静。你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脉搏,能听到那火光在虚无中燃烧的、无声的轰鸣。我想起那些最早发现它的探险家们,沙克尔顿的队伍,斯科特的同伴,他们当年在无尽的冰原上挣扎求生时,猛然抬头,看见这天边不灭的、似友善又似嘲弄的烽火,心中该是何等的震撼与茫然。它是指引,还是警告?是希望,还是墓碑?或许都是。它就像这白色大陆本身,以最极端的美,包裹着最决绝的严酷。

那缭绕的火光,看久了,竟不觉得灼人,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。它不像人间的火那样跳跃、喧哗,它只是存在着,以一种近乎于沉思的姿态燃烧着。我忽然想,这或许便是地球最初的模样,是盘古开天辟地时,那清浊未分、水火交融的混沌景象。在这里,最冰冷的死寂与最炽热的生命本源,竟如此不可思议地共存着。那冰川是时间的坟墓,封存着百万年的空气与尘埃;而那火焰,却是地母奔流不息的、滚烫的血液。生与死,在此地达成了一种永恒而沉默的盟约。

不知伫立了多久,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,我才依依不舍地转身。回望时,埃里伯斯已重新隐入那蛋青色的天幕里,只有那一点金色的光晕,还固执地留在视野的尽头,像一个永不闭合的、属于大地的眼睛。

归途上,那冰与火的景象,总在眼前交错。我仿佛随身带走了一部分它的寂静与它的光。人世的种种烦扰,在这巨大的存在面前,似乎都轻若鸿毛了。然而,那火山的温暖,毕竟遥不可及;真正包裹着我的,仍是这南极无边无际的、温柔的、也是致命的严寒。它不说话,它只是存在着,便说尽了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