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的手掌像老槐树的树皮，布满了岁月的纹路，却总能稳稳地牵着我的小手，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。那些和爷爷共度的季节，像四颗饱满的果实，至今还在记忆的枝头散发着甜香。

春天是从爷爷的竹篮里开始的。清明刚过，他就会背着竹篓带我钻进屋后的山坳。"慢点跑，当心脚下的春笋。"他的声音混着晨雾传来，我却早被坡上星星点点的映山红勾住了脚步。爷爷从不催我，只是笑眯眯地蹲下来，用柴刀轻轻拨开蕨类植物，露出底下肥嫩的荠菜。"你看这叶片边缘，像不像小锯子？"他把荠菜举到我眼前，阳光透过叶片的脉络，在他花白的眉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回家的路上，竹篮里的春笋沾着泥土，荠菜带着露珠，而我的衣兜里，永远藏着爷爷偷偷塞给我的、刚从茶树上摘下的嫩芽，嚼起来带着清苦的甜。

夏天的傍晚属于晒谷场和蒲扇。金黄的稻穗在场上堆成小山，爷爷戴着草帽，用木锨把稻谷摊成薄薄的一层。我光着脚在谷堆边跑来跑去，滚烫的谷粒硌得脚心发痒。"当心扎着脚。"爷爷放下木锨，从井里打来凉水，把毛巾浸湿了给我擦脸。凉丝丝的水汽混着他身上的汗味，竟比冰棍还要解暑。夜幕降临时，他会搬张竹床到场上，摇着蒲扇给我讲古。银河在头顶铺展开来，他的手指划过星空，说那是牛郎挑着担子在追织女。忽然有流萤飞过，我惊呼着去追，他便笑着把我拉回怀里："别跑远了，萤火虫要回家找爷爷呢。"

秋天的味道，是桂花和糖炒栗子的香气。爷爷的院子里有棵老桂树，每到秋分前后，米粒大的黄花就缀满枝头。他会搬来梯子，在竹竿顶端绑上布兜，轻轻一敲，桂花便簌簌落下，像下了场金色的雨。我举着小篮子在树下接，花瓣落进脖子里，痒得直笑。晚上，他把晒干的桂花和新收的糯米酿成酒，埋在院角的梧桐树下。"等到来年你生日，咱们挖出来尝尝。"他蹲在地上填土时，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和桂花一样，在月光下闪着银光。街角的炒货摊支起来时，爷爷总会买一包热乎乎的栗子，剥开壳喂到我嘴里，自己却只肯吃那颗最瘪的。

冬天最盼的是爷爷的冰糖葫芦。北风一起，他就会找出那根插满红果的草靶子，在煤炉上熬起冰糖。"看好了，糖要熬到能拉出丝来。"他用筷子挑起金黄的糖液，在冷空气中拉出晶莹的糖丝。我踮着脚趴在灶台边，看他把裹满糖衣的山楂串插在草靶上，像一串串红灯笼。下雪天，他会牵着我的手去公园，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字。"这是你的名字，这是爷爷的名字。"他的手冻得通红，字迹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。回家的路上，我踩着他的脚印走，发现自己的小脚印总能正好嵌进他的大脚印里。

去年春天，我又回到老屋的山坳。映山红依旧开得热烈，只是再也没有那个背着竹篓的老人，笑着叫我慢点跑。但当我弯腰拾起一片带着锯齿的荠菜叶时，仿佛又听见爷爷说："你看，春天又来接我们了。"原来那些和爷爷共度的四季，早已长成我生命里的年轮，每一圈都刻着他的温度，在时光里永远鲜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