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玉三千丈
观瀑布
我向来不爱游山玩水,总觉得那些被文人墨客捧上天的景致,不过是些石头与水罢了。然而,友人力邀,说是某处有一瀑布,极是壮观,不去可惜。我拗不过,只得应了。
那日天气甚好,阳光明晃晃地刺人眼。我们一行人沿着石阶向上攀爬,石阶被前几日的雨水打湿,滑得很,走得颇费力。友人却兴致颇高,一路说笑,我只得勉强应付。
行至半山腰,便听得水声轰鸣,如万马奔腾,又似雷鸣,从远处滚来。友人指着前方道:"到了,那就是瀑布。"我抬头望去,只见远处的山崖间,一道白练垂下,隐约可见,却因树木遮挡,看不真切。
再往上走,水声愈响,震得耳膜发颤。树木渐稀,视野开阔起来。终于,那瀑布全貌映入眼帘。
原来所谓瀑布,不过是山巅积雪融水,或是天上落雨,汇聚成溪,自悬崖峭壁间直泻而下。水从高处跌落,撞击在下方的岩石上,碎成无数水珠,溅起水雾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。那水势颇急,轰隆隆地向下冲去,溅起的水花高达数丈,落在游人身上,凉丝丝的。
我站在观瀑台上,离那瀑布不过数十步之遥。水雾扑面而来,打湿了我的衣衫,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。那水声震耳欲聋,仿佛要将人吞噬。我仰头望着那瀑布,只见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,中间不曾有丝毫停顿,宛如一条愤怒的银龙,不顾一切地冲向谷底。
友人兴奋地叫喊着,声音却被瀑布的轰鸣声淹没。他拿出相机,不停地拍照,说要留下这"壮丽"的瞬间。我看着他,忽然觉得有些可笑。这瀑布,自古以来便有,不知有多少人看过,拍过,赞叹过,它却依旧我行我素地流着,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,更不在乎是否被人记住。
瀑布下的水潭,被水流冲击得翻起无数气泡,水面浑浊不堪,呈一种不自然的乳白色。潭边岩石上,刻满了"某某到此一游"的字样,有的笔画力透石背,显然是费了不少力气。我想,这些刻字的人,大约也是怀着敬畏之心而来,但最终,他们的敬畏化作了这些浅薄的印记,留在了石头上,也留在了时间里。
站在瀑布前,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溪流。那溪水清澈见底,缓缓流淌,水底的鹅卵石和小鱼都清晰可见。夏日里,孩子们在溪水中嬉戏,捉鱼摸虾,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间。那溪水虽不如这瀑布壮观,却自有它的生机与活力。
而眼前这瀑布,虽然气势磅礴,却终究只是一味地向下冲去,没有方向,没有目的,只是被重力牵引着,义无反顾地坠落。它冲击着岩石,发出巨大的声响,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它的存在,却又在落入潭底后,悄无声息地汇入溪流,流向远方,最终消失在大海中。
友人拉着我靠近瀑布,说是要感受那水雾的清凉。我站在瀑布近旁,水珠打在脸上,生疼生疼的。我眯起眼睛,看着那瀑布,忽然觉得它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,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它的轰鸣声中。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,包括我自己,都成了这囚笼中的囚徒,被这自然的伟力所震撼,所折服,却忘了去思考这伟力背后的意义。
瀑布的水,来自何处?又将去向何方?它为何要不辞辛劳地从高处跌落,只为在这一刻展现它的壮美?这些问题,没有人能够回答。或许,瀑布本身也并不知道。它只是按照自然的规律,年复一年地流淌,跌落,再流淌。
观瀑台上挤满了人,大家都仰着头,看着那瀑布,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。有人拿出手机,录下瀑布的视频,说要分享给朋友;有人则静静地站着,闭上眼睛,似乎在聆听瀑布的声音。我站在人群中,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。这瀑布,这自然的美景,本应是能够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,但此刻,每个人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这瀑布。
阳光透过水雾,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彩虹。那彩虹并不完整,断断续续的,却依然美丽。友人指着彩虹,兴奋地叫着。我看着那彩虹,忽然觉得它像是瀑布的灵魂,短暂而美丽,稍纵即逝,却给人留下无尽的遐想。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已是午后。我们开始下山,瀑布的声音渐渐远去,只剩下山谷间的鸟鸣和风声。我回头望了一眼那瀑布,它依旧在那里,轰鸣着,飞泻着,不在乎是否有人观看。
下山的路上,友人还在谈论着瀑布的壮观,说下次还要带更多的人来看。我听着,没有说话。瀑布的确壮观,但它的壮观,却是以牺牲自身的平静为代价的。如果它能够选择,或许它更愿意做一条平缓的小溪,静静地流淌,滋润两岸的生灵,而不是这样轰轰烈烈地坠落,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。
回到家中,那瀑布的轰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我坐在书桌前,看着窗外的雨滴打在玻璃上,缓缓滑落。这雨滴,或许也曾是那瀑布的一部分,从高处跌落,最终汇入溪流,流向大海。它们没有选择,只能随着命运的安排,一路前行。
观瀑布,观的是自然的伟力,也是生命的无常。我们每个人,都像是那瀑布中的水滴,从高处跌落,一路奔流,最终汇入时间的海洋。在这过程中,我们或许会展现出短暂的壮美,但最终,都将归于平静。
瀑布依旧在那里,年复一年地流淌,跌落,再流淌。而我们,只是它生命中的过客,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,留下的,只有那片刻的惊叹与回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