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哈尔滨乘火车向北行，约莫半日光景，便到了黑河。这黑龙江，名字里虽有个"黑"字，水却极清，清得能照见人的魂灵。我站在岸边，望着对岸俄罗斯的村庄，烟囱里排出缕缕白烟，竟与这边中国的炊烟无二。

江边多石，石上生苔，青白相间，煞是好看。我蹲下细看，忽见石缝中爬出一只小蟹，举螯横行，全不惧人。这蟹极小，不过指甲盖大，壳却极硬，青黑色，与江水一般颜色。它横爬几步，忽又钻入石下，不见了。我想，这蟹大约是常年在江边生活的，看惯了人来人往，故而如此从容。

江上有船，船身漆成蓝色，船头却红得耀眼。船夫是个五十上下的汉子，脸被江风吹得黝黑，皱纹里夹着风霜。问他渡江价钱，他伸出三个指头，却不言语。我给了钱，他便点头，示意上船。

船离岸时，江水在船底汩汩作响，像在窃窃私语。行至江心，水流忽然急了，船身摇晃，我抓紧船舷，那船夫却站得极稳，如脚下生根一般。他忽然开口，声音沙哑："这江啊，看着平静，底下却藏着暗流。"我问他可曾遇险，他咧嘴一笑，露出几颗黄牙："遇得多了，也就惯了。"

对岸的村庄极静，偶有犬吠声传来，又很快被江风吹散。我在村中小路上行走，遇见几个俄国孩童，金发碧眼，见了我便笑，用生硬的中国话喊"你好"。我摸出几块糖给他们，他们接了，却不急着吃，反而互相推让，最终分而食之。这般情景，倒教我生出几分惭愧来。

返程时已是黄昏，夕阳将江水染成金色，波光粼粼，晃得人睁不开眼。船夫背对着光，成了一个剪影，只有他摇橹的手臂还在有力地摆动。我想，这黑龙江，分隔了两个国家，却隔不断两岸百姓的日常。他们吃一样的鱼，吹一样的风，看一样的日出日落。

船靠岸时，天已黑了。岸上亮起灯火，与对岸的灯光遥遥相对，竟分不出哪边是中国，哪边是俄国。

这黑龙江的水，日日夜夜地流，流走了岁月，流走了故事，却流不走人心里的那点温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