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里窗外
窗子,不过是一方玻璃嵌在木框里,竟也能将世界隔成两半。窗里的人望着窗外,窗外的人瞧着窗里,彼此都以为对方的世界更值得艳羡。
我寓居的这间屋子,有一扇朝西的窗。下午三四点钟,阳光便斜斜地射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斑。我常常坐在这亮斑里看书,看得眼睛发酸时,便抬头向窗外望去。窗外是一株老槐树,树下常有几个孩子玩耍。他们穿着不甚整洁的衣服,脸上却总是挂着笑,仿佛人生除了嬉戏便无他事。我每每看见他们,便想起自己儿时在乡下捉蟋蟀、掏鸟窝的情形,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怅惘。
窗外的孩子们有时也会向我窗内张望。他们踮起脚尖,将小脸贴在玻璃上,鼻子压得扁扁的。我想,他们大约是在好奇这个整日伏案的人究竟在做什么。有一次,一个胆大的孩子竟敲了敲我的窗子。我开窗问他何事,他却只是笑嘻嘻地问:"先生,您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呆在屋里?外面多好玩啊!"我一时语塞,竟不知如何回答。
窗里窗外,两个世界。我羡慕他们的自由快活,他们或许也在好奇我的安静从容。彼此都觉得对方的生活更值得过,却不知各人有各人的苦处。孩子们固然无拘无束,但他们的父母或许正在为明天的饭食发愁;我虽能安坐读书,却也时常感到寂寞难耐。
楼下的张先生是个鞋匠,他的铺子正对着我的窗子。每天清晨,我都能看见他佝偻着背,坐在小凳上敲敲打打。他的手指粗糙得像树皮,却能在皮子上缝出精巧的花纹。有时生意清淡,他便望着我的窗口发呆。有一回我们在街角相遇,他竟对我说:"您真有福气,能在那么高的地方看书,阳光又好。"我不禁苦笑——他哪里知道,我多少次羡慕他铺子里的人来人往,羡慕他能用双手实实在在地创造出东西来。
窗子实在是个奇妙的东西。它透明如无物,却又坚实地将世界分隔。人们透过它看到的,往往不是真实的对方,而是自己心中构建的幻象。我窗外的槐树,在孩子们眼中是嬉戏的乐园,在张先生眼中是遮阳的伞盖,在我眼中却成了乡愁的寄托。同一棵树,竟有如此多的面目。
前些日子下雨,我看见窗外一个卖花的老妇人在槐树下避雨。雨水顺着她的斗笠滴落,打湿了她怀中抱着的几束茉莉。我突然生出一种冲动,想请她进来喝杯热茶。但最终我只是隔着窗子对她点了点头。窗里窗外,终究是两个世界,贸然打破这界限,未必是好事。
人生在世,大约就是如此。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一扇窗,望着别人的风景,却忘了回头看看自己窗内的光景。其实窗里窗外,各有各的好,也各有各的难处。我们所能做的,不过是安于自己的位置,偶尔透过窗子交换一个理解的微笑罢了。
阳光又一次斜斜地照进来,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。我合上书,心想:或许明天,我该出去走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