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然之为物，向来不为人所屈。人自以为是万物之灵长，便以为可以任意驱遣自然，殊不知自然自有其不可违逆的法则。我曾见过许多人与自然的较量，到头来总是人败下阵来，或早或晚罢了。

城郊有一片林子，不大不小，约莫百来亩地。二十年前，城里来了个什么公司，说是要开发这片地，建什么度假村。工人们扛着铁锹、推土机开进去，砍倒了许多树，掘起许多土。那些树倒下的样子，我至今记得清楚——先是锯子啃进树干，木屑簌簌地落，然后树身开始倾斜，发出一种近乎呻吟的声响，最后轰然倒地，扬起一片尘土。树上的鸟雀惊飞而起，在空中盘旋，发出凄厉的鸣叫。

工程进行了约莫半年，地基刚打好，公司却突然破产了。于是这片地便荒废下来，只留下几个水泥墩子，像是大地上的疮疤。人们渐渐忘了这里，只有附近的孩童偶尔来玩耍，把那些水泥墩子当作城堡或是碉堡。

有趣的是，不过三五年光景，自然便开始收复失地。先是杂草从水泥缝隙中钻出，接着小树苗也冒出头来。那些被砍伐过的树桩上，竟也抽出新枝。十年过去，这片地几乎恢复了原貌，只是多了几处水泥残骸，被藤蔓缠绕着，倒像是某种现代雕塑。鸟雀也回来了，在枝叶间筑巢、鸣叫。

我常去那里散步，每每惊叹于自然的韧性。人以为用钢筋水泥可以征服土地，殊不知土地只是暂时隐忍，待人力一松懈，便即刻反扑。那些水泥墩子如今已被树根顶得裂开，缝隙中长出野花，蚂蚁在其间穿行，构筑它们的王国。

更奇的是去年夏天，一场暴雨过后，林地边缘的一处水泥墙倒塌了。我去看时，发现墙后竟藏着一棵大树，根系已将水泥墙从内部瓦解。那树并不高大，却异常顽强，根系如手指般紧紧抓住每一寸土壤。水泥墙倒下后，树身微微倾斜，却依然挺立，枝叶在阳光下闪着光，仿佛在宣告胜利。

自然与人较劲，往往如此。人用蛮力，自然用韧性；人求速成，自然耐得住时间。我见过海边悬崖上的松树，被海风刮得几乎贴地生长，却依然活着；也见过沙漠中的仙人掌，在极端干旱中积蓄水分，等待罕见的雨水。这些生命从不抱怨，只是默默地适应，然后继续生长。

城里的公园倒是修剪得整齐，草坪如毯，灌木被剪成各种形状。人们称赞这"人造自然"之美，我却总觉得别扭。那些被束缚的植物，如同戴着镣铐的囚徒，失去了本来的姿态。每每路过，我总忍不住想，若是放任它们自由生长，不知会呈现出怎样的生机？

自然从不屈服，只是暂时退让。它像一位智慧的老者，看透了人类的狂妄与短暂，知道时间终将站在它那一边。那些被砍伐的森林会重生，被污染的河流会自净，被挖掘的山体也会慢慢愈合。人类不过是地球上的过客，而自然，才是永恒的主人。

水泥终将风化，钢铁终将锈蚀，而草木年年新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