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在柴米油盐与各自事业的奔忙中悄然流逝，转眼他们同居已近一年。公寓里的生活褪去了最初的新奇与试探，沉淀为一种更深厚的、近乎本能的默契。那种“你的”和“我的”的界限在某些地方愈发模糊，比如衣柜里不知不觉混挂的衣物，比如洗手台上并排摆放、偶尔会拿错的牙刷，又比如冰箱里那些说不清具体属于谁、但总会一起消耗掉的食材。

林晚照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，他负责的项目开始获得一些行业内的认可，虽然离他梦想的纯粹创作仍有距离，但至少能在商业需求与个人表达之间找到些许平衡。苏念的研究也进入了关键阶段，论文投稿、学术会议占据了大量时间，她周身那股专注而略带疏离的学者气息愈发明显。

一个寻常的周五晚上，两人难得都没有加班或应酬，决定在家做顿饭。厨房里，林晚照负责处理食材，苏念则站在灶台前，对照着平板电脑上的菜谱，神情严肃得像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。

“食盐，三克。”她盯着屏幕，指挥道。

林晚照笑着摇头，舀了一小勺递过去：“家常菜不用这么精确，靠感觉就行。”

“感觉是变量，标准量是常量。”苏念接过盐，用一个小秤称了一下，果然多了零点几克，她又小心翼翼地抖回去一点，才投入锅中。

林晚照看着她一丝不苟的侧影，觉得有些可爱，又有些心疼。她的世界总是由无数个需要精确控制的变量构成，连放松的时刻都带着严谨的框架。

饭桌上，两人聊起近况。林晚照提到公司有个去外地长期出差的机会，参与一个重要的品牌建设项目，时间可能长达半年。

“是个不错的机会，”苏念夹了一筷子青菜，客观地分析，“能接触更大的项目，积累不同领域的经验。对你未来的职业发展有利。”

林晚照看着她，试探着问：“你觉得……我应该去吗？”

苏念停下筷子，抬眼看他，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：“这取决于你的职业规划权重和个人偏好权重。我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变量之一。”

她总是这样，把选择题清晰地摆在他面前，分析利弊，却从不替他做决定，也不流露出任何可能影响他判断的个人情绪。林晚照有时候希望她能表现得……更依赖他一点，哪怕只是假装。

就在这时，苏念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，屏幕上闪烁着“导师”的名字。她立刻放下碗筷，拿起手机走向阳台，语气恭敬而专注：“李教授，是我。对，数据我已经收到了，初步分析显示……”

林晚照看着她在阳台上微微弓着的背影，听着她清晰而快速地汇报着工作，忽然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些索然无味。她的世界如此辽阔，充满了星辰大海与未解之谜，而他只是她轨道上的一颗行星。那半年的分离，对她而言，或许真的只是无数变量中微不足道的一个。

苏念打完电话回来，脸上还带着讨论学术时的兴奋红光，但看到林晚照有些出神的表情，她顿了顿，重新拿起筷子，状似无意地问：“那个项目……具体在哪个城市？”

“H市。”林晚照回答。

“H市……”苏念若有所思，“那边有我们领域一个很重要的国家级实验室。如果他们项目启动，或许会有数据合作的可能……”

林晚照的心微微沉了下去。看，她想到的首先是学术关联。

这顿饭的后半段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。收拾碗筷时，林晚照终于忍不住，靠在厨房门框上，看着正在仔细擦拭灶台的苏念，轻声问：“苏念，如果我真的去半年，你会……想我吗？”

苏念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，没有回头，只是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。过了几秒，她才继续手中的动作，声音透过水流声传来，带着她特有的平静，却又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些：

“根据我们同居以来的数据记录，你的存在，会使我这个空间的日常效率提升约百分之八点三，情绪稳定系数也有显著正向影响。从理性角度分析，你的离开会造成系统效率损失。”

林晚照愣住了。这算是什么回答？一份冷冰冰的评估报告？

就在他感到一阵失落时，苏念关掉了水龙头，转过身来。厨房顶灯的光线在她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，让他看不清她的眼神，但他能看到她微微抿紧的嘴唇，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……不自在。

她看着他，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补充了一句：

“而且……我会不习惯。”

没有直接的回答，没有缠绵的情话。只有一句“不习惯”，和一个略显笨拙的坦诚。可就是这简单到近乎苍白的几个字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在林晚照心底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柔软的涟漪。他忽然明白了，对她而言，这或许已经是所能表达的最接近于“想念”的极限。

他走上前，没有拥抱，只是接过她手里擦了一半的抹布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指，感受到一丝微凉。

“知道了。”他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，“我会慎重考虑的。”

苏念看了他一眼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，转身离开了厨房，背影依旧挺直，但耳根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的红晕。

那个关于出差的议题暂时被搁置了。生活依旧继续，忙碌，平淡，偶尔夹杂着小小的磕绊与无声的关怀。但那天晚上厨房里简短的对话，像一个小小的锚点，让林晚照更加确信，在这段关系里，他并非独自在感受和付出。那个看似永远理性、专注于广袤星空的灵魂，也在用她独特的方式，感知着、在意着他们之间这份尘世的、具体的联结。这份联结，或许不够炽烈，不够浪漫，却如同他们共同生活的这个空间一样，真实，稳定，并且，正在缓慢而坚定地，向着更深处扎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