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乔尼的第一视角讲述

我睡得很浅，噩梦像跗骨之蛆，总在夜深时啃噬我。但今晚，它们意外地退却了。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，沉甸甸的，带着某种我不太敢确认的温度，落在我身上。

是杰洛。

即使不睁开眼，我也知道是他。只有他会用那种毫不掩饰的、仿佛在观察什么稀有标本似的眼神盯着人看，该死的意大利佬。他大概以为我睡熟了。

帐篷里很冷，我残废的双腿对温度的变化尤其敏感，总是最先感到冰凉。但我蜷缩着，不想动弹，也不想让他看出我的脆弱。在他面前，我总想绷着那么一点可笑的尊严。

我听见他细微的动静，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，还有他平稳的呼吸声。和我的不一样，他的呼吸总是那么充满生命力，像托斯卡纳的阳光一样惹人烦，又……让人忍不住想靠近。

我想起刚遇见他的时候。那时的我是一滩烂泥，世界里只剩下尘土和绝望。他像个花里胡哨的傻瓜，穿着离谱的衣服，说着夸张的话，硬生生挤进我黑白的世界里。他教我“回转”，在我一次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时，嘴上嘲笑，却总会伸出手。

他的金色头发，在太阳下晃得人眼睛疼。有时候我看着，会想起画册里意大利的向日葵田，热烈又奔放，是我这种阴沟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东西。

一件带着沉重体温的外套突然落在我身上，动作轻得不可思议，完全不像他平时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。那上面有他的味道——铁器的冷冽、消毒水的干净，还有一丝淡淡的、属于他的茴香气息。

我的心脏猛地缩紧，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，撞得胸口发疼。我拼命维持着平稳的呼吸，不敢让他发现我醒着。脸颊下意识地蹭了蹭那柔软的布料，温暖的包裹让我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。

这个傻瓜……他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？

然后，我听见了他的声音，低得几乎像是幻觉，融在沙漠的夜风里。

“……等这一切结束……跟我回一趟意大利吧。”

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滞了。意大利……他的家乡。他说过那里的向日葵，说过那里的美食和阳光。那是一个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、光明的世界。他在邀请我？

我不敢回答，甚至不敢动一下。巨大的、酸涩的暖流冲撞着我的心脏，带着让我恐慌的期待和更深的自卑。我这样的人，真的可以吗？

但我却无法控制地，在心底偷偷描摹起那个画面——在他的向日葵田里，他会不会对我露出毫无阴霾的、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笑容？

披风上的暖意越来越浓，几乎要将我烫伤。那混合着铁与茴香的味道，霸道地占据了我的所有感官。

嘴里似乎蔓延开一丝说不清的甜味，压过了以往所有的苦涩。

也许……只是也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