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出
天色微明,我独坐在海边的礁石上,等候日出。这礁石是黑的,被海水浸得光滑,上面又粗糙,硌着人的屁股,然而人们偏要坐上去,大约是看日出的缘故罢。
东方先是青灰,青灰里渐渐透出一点鱼肚白,像是谁在天上泼了一盆极淡的墨汁,又被水冲淡了。那白渐渐扩大,连成一片,而青灰便退到两边去,成了窄窄的两条。海面上浮着一层薄雾,雾里隐约可见几只早出的海鸟,飞得很低,翅膀几乎要触到水面,却又忽地飞高了,向那白处飞去。
太阳还未出来,先有光亮从海平线下渗出来,先是极弱的光,渐渐强了,把海面照得发亮,那光并不刺眼,只是温温的,像是谁在天边点起了一盏极大的灯。海浪依旧拍打着礁石,溅起的水珠在光里闪着银星,一闪便不见了。
忽然,海平线上露出一点红,极小的一点,像是被谁用红笔轻轻点了一下。那红点渐渐扩大,成了半圆,又成了整圆,终于,太阳的一角跃出了海面。它先是红得极柔和,像是一个羞怯的少女,只敢露出半边脸来窥探人间。然而它终究是出来了,先是半轮,继而整个,红得耀眼,红得热烈,把海面映得通红,连我的脸也被映红了。
太阳愈升愈高,那红色渐渐褪去,变成了金色,又变成了白色,光芒四射,不可逼视。海面上的雾也散了,露出了深蓝色的海水,波光粼粼,如无数细碎的金子在跳跃。海鸟们欢快地鸣叫着,在阳光里穿梭,它们的影子投在海面上,一闪即逝。
人们常说日出是希望的象征,然而我看那太阳,也不过是按照它的轨道,每日东升西落罢了。它并不在意人间的悲欢离合,也不理会看客们的欢呼或叹息。它只是升起来,放出光来,再落下,如此而已。
但人们依然来看日出,依然为那一轮红日的升起而欢呼。大约是因为,在那短暂的光明到来之前,黑暗总是显得格外漫长罢。
日光渐强,我起身离开礁石。脚下的海水已退去,留下湿润的痕迹。远处,渔船已经出海,船帆在阳光下白得刺眼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和昨日并无不同,然而人们还是要活下去,看日出,看日落,吃饭,睡觉,活着。
日出不过是光与暗的交替,而人们却赋予它种种意义。意义本是人造的,然而没有这些意义,人又如何活得下去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