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区门口的修车铺是间不足十平米的铁皮房，褪色的蓝色卷帘门总是在清晨六点准时升起。王师傅佝偻着背推开门，金属摩擦的吱呀声像一把钥匙，准时打开老街的黎明。

修车铺的墙面糊着层层叠叠的旧报纸，泛黄的体育新闻里还能辨认出十年前的赛事。墙角堆着几排轮胎，像列队的士兵，轮毂上的锈迹是它们的勋章。最显眼的是挂在房梁上的零件架，螺丝螺母分门别类串在铁丝上，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，在油污的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倒像是撒了一地的星星。

王师傅的手总是沾着洗不净的油污，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擦不掉的黑渍。但就是这双手，却有着神奇的魔力。记得去年冬天，我的自行车链条突然卡住，寒风里王师傅蹲在地上修理，哈气成霜的天气里，他的额头却渗着细密的汗珠。他用扳手轻轻一挑，链条就乖乖归位，又往齿轮上滴了两滴机油，转动时顺滑得像新的一样。"天冷，机油容易凝固，"他用油腻的袖子抹了把脸，"以后骑车前先空蹬几圈。"

修车铺也是老街的信息中心。早高峰时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把车往门口一放："王师傅，刹车有点松，放学来取。"买菜归来的阿姨路过，总会停下聊几句："张家孙子满月了""李家闺女考上大学了"。王师傅一边拧着螺丝一边应和，手里的活计却半点不含糊。有次我听见他跟一位老人说："您这三轮车胎该换了，胎纹都磨平了，下雨天容易打滑。"老人叹着气说手头紧，王师傅摆摆手："先给您换上，钱什么时候有了再说。"

去年夏天暴雨，小区地下车库被淹，好多私家车都泡了水。王师傅的修车铺地势高，成了临时避难所。他把自己的折叠床让给抱着婴儿的妇人，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守在门口，整夜没合眼。第二天我路过时，看见他正帮邻居们免费检修进水的电动车，裤脚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。

上个月修车铺挂出了"转让"的牌子。据说房东要把房子收回盖新楼。老街坊们都来道别，有人送来自家蒸的馒头，有人拿来珍藏的好酒。王师傅把那些年攒下的修车工具送给了隔壁想学手艺的小伙子，唯独留下了那只用了二十多年的铁皮工具箱。搬家那天，他最后锁门时，在卷帘门上轻轻拍了三下，像是在跟老朋友告别。

现在小区门口换成了崭新的便利店，明亮的玻璃橱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。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偶尔路过时，我还会习惯性地朝那个方向张望，仿佛还能看见晨光里那个佝偻的身影，听见金属碰撞的叮当声，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机油与铁锈混合的、独属于老时光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