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蝉
夏日的蝉鸣,原本是我心间挥之不去的烦厌。窗外那声浪,像热浪般一波一波涌来,搅得我心如乱麻,书页上的字迹都在眼前模糊跳跃起来。
那天午后,我正倚窗读书,又是这熟悉又恼人的聒噪,我忍无可忍,决心去寻那声源,想用石头掷它个安静。循声而去,果然发现树干高处伏着一只蝉,全身墨黑,唯有透明的薄翅在阳光下微微颤动,声音果然出自它的身体。我捡起小石正欲扔去,却忽然被树根处的一物攫住了目光。
那竟是一个蝉蜕!褐色而半透明,背部裂开一道缝隙,它牢牢地贴紧在粗粝的树皮上,仿佛一件被遗弃的铠甲,无声地诉说一次惊险的蜕变。我凝神端详着那空壳,此时耳畔蝉鸣却不再刺耳,倒像是一曲生命脱胎换骨后的响亮宣言。曾经裹挟其中的生命,该是经历了怎样一番黑暗中的挣扎,才挣破这层坚硬外壳,得以飞上高枝,在盛夏的浓荫里奏响自己的声音?
我心中愤懑渐渐消散,手心握紧的石子也不知不觉间松脱掉落了。微风吹过,蝉鸣如海潮般依然起伏不息,而此刻我听见的,不再是那令人厌烦的单调噪声了,分明是生命顽强挣扎之后的慷慨呐喊,是盛夏光年最嘹亮的回音。
我默默退后几步,仰头凝视那高处鸣唱的小小生灵,它依然伏在树杈上,双翅震颤,声浪如瀑——原来最深的敬意,是懂得在聒噪中听见生命的巨响,懂得从平凡的躯壳里辨认出灵魂腾空的光影:那声嘶力竭的歌唱,竟是耗尽整个地下黑暗岁月才换来的唯一夏天。
从此,那蝉声不再是恼人的噪音,它成了时间之中微小生命不屈的回音。夏蝉用腹中的声鼓,敲击着季节的节拍,也叩击着我们被日常磨钝的知觉——原来每个平凡生灵都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,足以穿透厚重土层的黑暗,抵达高枝上阳光炽烈的舞台,即使只此一夏,也要唱彻碧空。
那鸣声是浮生一曲,是生命穿透沉闷岁月后响彻云霄的宣告:纵使短暂,亦要奋其所有,于有限时光里刻下永恒的印记,让世界听见你灵魂燃烧的巨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