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以壬寅仲秋，泊舟姑苏城外。是夕月出东南，霜天澄澈，寒山寺钟磗然破空，若太古遗音。遂系缆登岸，循青石故道而行。

时则暮霭初收，渔火明灭。枫林夹岸，尽染丹朱之色；荻花覆水，漫飞素白之羽。仰见孤雁南征，影掠星斗；俯察潜鳞跃浪，光动银河。寺墙斑驳，犹存天宝题字；渡口寂寥，尚系开元旧船。忽闻梵唱穿林，经幡拂月，恍见拾得抱帚扫叶，寒山拄杖观云。

客有携酒而来者，布衣芒履，神采超逸。相与坐古碑下，叩舷而歌曰：“月兮月兮照空庭，钟声夜夜唤谁醒？”余拊掌对曰：“身似芦花随逝水，心同明月寄沧溟。”客忽愀然，指江枫曰：“子观此叶，春则含翠，秋乃垂丹，不过岁华之刍狗耳。”余笑取玉笛，吹《落梅》一曲，徐曰：“天地亦逆旅，光阴皆过客。然则千年古刹，岂非霎时之凝固？万里长河，何尝顷刻之停留？”

语未竟，寺钟复鸣，声振林樾。但见月转西檐，露湿青衫，鸦啼破晓，舟子催发。客振衣而起，踏歌入芦花深处，不复见矣。

余独立残碑旁，见曙色浸染霜枫，忽悟昨夜之人或前朝魂魄耶？然今之视昔，亦犹后之视今。遂研墨题柱云：“千年钟磬融月色，一夜风霜染客衣。”掷笔长啸，惊起白鹭横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