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时光的河流裹挟着成长，无声无息地将他们推到了小学六年级的尾声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离愁别绪、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升学压力的特殊氛围。教室后面的黑板报，被“毕业季”和“前程似锦”的主题占据，粉笔画勾勒出的未来，看起来美好却也有些模糊

余棉棉和秋屿，依旧是彼此最熟悉的存在。只是，那种因“三八线”和“单车后座”事件而萌芽的微妙感觉，并未随着时间消散，反而在毕业这个特殊的节点上，变得更加清晰，也更加沉重

课桌上那条铅笔划出的线，早已被岁月的橡皮擦磨得模糊不清，无人再去描画，也无人再提起。他们默契地恢复了共享课桌的习惯，甚至比以往更加自然。但某种看不见的界限，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分明

毕业纪念册开始在班级里悄悄流传。那本厚厚的、带着浓郁油墨香的本子，承载着同学们或真诚或戏谑的临别赠言。棉棉的人缘很好，她的那本纪念册很快就被写得满满当当。她抱着本子，看着上面五花八门的字迹，心里却总觉得空了一块

她的目光，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那个安静的身影。秋屿正低头写着自己的纪念册，他的那本看起来干净许多，似乎只给几个关系最近的男生写了

“小岛，”棉棉终于忍不住，用笔帽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，“你……你不给我写吗？”

秋屿抬起头，对上她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的眼睛，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，点了点头：“写。”

棉棉立刻把自己的纪念册推到他面前，翻到特意留出的、最干净的一页，嘴角弯起

秋屿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纪念册，感觉手心有些出汗。他盯着那空白的页面，仿佛面对的是一道极难的考题。钢笔在指尖转了又转，却迟迟没有落下

写什么呢？

写“祝你前程似锦”？太普通了，班里几乎每个人都这么写

写“祝你天天开心”？好像又太简单，不足以表达

写……写点别的？写那个星空下的夜晚，写单车后座的风，写那颗彩虹糖的甜？不，他不敢。那些盘旋在心底的话，像被困在茧里的蝶，挣扎着，却找不到出口

他深吸一口气，终于落笔。笔尖划过纸张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在安静的午后教室里格外清晰。棉棉假装在看书，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他。她看到他很认真，写了很久，比给其他任何人写得都久

终于，秋屿停下了笔，轻轻合上纪念册，递还给棉棉。他的耳根泛着熟悉的红晕，声音低低的：“写好了。”

棉棉迫不及待地接过来，心脏砰砰直跳。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一页

入眼的，首先是秋屿那一如既往工整清隽的字迹，比平时似乎更多了几分郑重。他写了她是一个像小太阳一样温暖活泼的女孩，写了他们从幼儿园到小学的许多趣事，写了希望她初中生活顺利快乐。文字流畅而真诚，带着他特有的温和

棉棉一字一句地读着，心里暖暖的，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。这些话语很好，很秋屿，但……似乎并不是她潜意识里期待的那种“不一样”

直到她看到最后一行

在所有规整的文字下方，空了一行，然后，他用稍微小一号的字，清晰地写着：

“希望初中还能和你做同桌。 ——秋屿”

不是“同学”，不是“朋友”，是“同桌”。那个承载了他们最多共同记忆的身份

棉棉的目光定格在那行字上，反复看了好几遍。心底那点微小的失落瞬间被一种巨大的、充盈的喜悦所取代，像碳酸饮料的气泡，咕嘟咕嘟地涌上来，让她忍不住弯起了眼睛，嘴角也高高扬起

她抬起头，看向秋屿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嗯，我也希望！”

秋屿看着她毫无保留的笑容，心里那点紧张和忐忑终于消散，化作一片柔软的云。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也笑了起来。阳光透过窗户，洒在两人身上，将这一刻渲染得格外温暖

然而，并非所有的话都能如此顺利地宣之于口

拍毕业照那天，天气晴好。大家穿着统一的班服，在摄影师的指挥下，在学校的紫藤花架下摆好姿势。秋屿和棉棉的身高差了不少，按照队列，他们并没有站在一起。棉棉站在前排，秋屿站在她斜后方的位置

“咔嚓”声过后，集体照拍完了。同学们一哄而散，三三两两地找好朋友拍合影。棉棉也被几个女生拉走，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下纪念

秋屿站在不远处，看着被簇拥着的、笑靥如花的棉棉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他存了许久零花钱买的、包装精致的小盒子。里面是一支漂亮的银色书签，上面刻着一株小小的、向上的棉花苗。他想了很久，觉得这个礼物最合适，不会太突兀，也承载着他的心意

他等待着，寻找着一个合适的时机。然而，棉棉身边总是围绕着人，孙小胖他们也在不远处起哄。那个装着书签的盒子，在他的口袋里被握得温热，却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

直到放学铃声响起，大家背着书包，互相道别，陆续离开校园。棉棉和几个朋友约好了要去吃冰淇淋，正笑着朝校门口走去

“棉棉！”秋屿终于鼓起勇气，喊了一声

棉棉回过头，阳光下，她的马尾辫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：“小岛，怎么了？我们要去吃冰淇淋，你要一起来吗？”

她身边的几个女生也好奇地看了过来

看着那些目光，秋屿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，像被针扎破的气球，瞬间泄了下去。他的手在口袋里松开了那个盒子
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他摇了摇头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，“就是……毕业快乐。”

棉棉愣了一下，随即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，用力朝他挥了挥手：“嗯！毕业快乐！小岛，初中见！”

“初中见。”秋屿看着她转身跑向同伴的背影，轻声重复道

那个小小的、沉甸甸的盒子，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。它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，伴随着一丝淡淡的遗憾，和他没说出口的、比“希望做同桌”更深一层的祝愿，一起被封存在了那个夏天的风里

小学毕业了。他们的童年，也正式落幕。但故事，还远未结束。前方是未知的初中生活，藏着新的挑战，也藏着新的可能。那个关于“同桌”的愿望，能否实现？那支未能送出的书签，又会在何时，以怎样的方式，到达它的主人手中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