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《西游记》的三次重逢
书架上那本厚重的《西游记》,书脊已有些磨损。每当我目光掠过它,便仿佛看到三个不同年纪的自己,正与这本书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时空的对话。它像一位不会老去的朋友,用三种不同的语言,陪伴我走过童年。
六岁时,我的《西游记》不在纸上,而在色彩里。那是绘本上孙悟空金光闪闪的盔甲,是动画片里翻腾的筋斗云,是睡前故事中父母模仿猪八戒的憨厚嗓音。我抱着一本厚厚的图画书,指尖划过每一幅彩绘:这是蟠桃园,那是火焰山。
那时的世界非黑即白,我的问题简单直接:“他是好的还是坏的?”孙悟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,妖怪都是该被打倒的坏蛋。至于唐僧为什么总认不出妖精,我无暇深思。这本书对我而言,是一个装满神奇宝贝的万花筒,每一次翻开,都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感官盛宴。我是这场奇幻之旅里最痴迷的观众,只为最纯粹的热闹与快乐欢呼。
十岁那年,我翻开了青少版的《西游记》。识字让我得以推开那扇曾经只能窥视的大门,真正走进这个故事。我的目光不再只追逐绚丽的法术,而是牢牢锁在了那个名叫孙悟空的猴子身上。
我开始为他揪心。当他被唐僧念紧箍咒疼得满地打滚时,当我读到“三打白骨精”他被无情驱逐,对着师父重重磕头时,我的眼泪砸在书页上,晕开一小团墨色的委屈。我恨唐僧的迂腐,气猪八戒的挑拨。齐天大圣的无所不能让我崇拜,但他的“被误解”和“不自由”才真正刺痛了我。这本书变成了一面镜子,照出我内心对“公平”的渴望和对“被理解”的渴求。我是他最忠实的粉丝,在他的喜怒哀乐里,预演着自己成长中那些微小却深刻的波澜。
十二岁,一个渴望被当作大人的年纪,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——挑战原著。那些“端的”、“怎见得”的半文半白字句起初像一道道关卡,但当我沉下心来,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在我眼前豁然开朗。
我不再只盯着孙悟空。我发现取经团队本身就是一个精妙的“微型社会”:本领通天的行者要受制于紧箍咒,那是规则与秩序的象征;猪八戒的小聪明和懒惰,像极了身边同学的缩影;而沙僧的沉默寡言,何尝不是一种生存智慧?更让我震撼的是,那些神通广大的妖怪,竟大多是天庭神佛的“关系户”,最终总能被一道金光救走。
我不再问“谁赢了”,而是开始想“为什么”。这本书在我眼中,彻底从一部神话故事,蜕变成一幅描绘人性、规则与世情的浮世绘。我成了一个思考者,在神魔交锋的字里行间,努力辨认着现实世界的轮廓。
如今回望,我读的仿佛不是同一本书。六岁,我读的是奇观,一个关于勇气与胜利的童话;十岁,我读的是角色,一部关于成长与认同的青春史诗;十二岁,我读的是人性,一卷关于社会与规则的隐喻之书。
《西游记》就这样,以它海纳百川的博大,容纳了我不同年龄的视野与心跳。它静静地等待着,等待每一个孩子在人生的新阶段,与它重逢,重新发现一个更深刻的故事,也重新认识一个更成熟的自己。这,或许就是经典永恒的魅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