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的榕树
村口那棵老榕树,是刻在我记忆年轮里的时光老人。它的树干要五个孩子手拉手才能合抱,粗糙的树皮上布满沟壑,像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掌。每当春风拂过,千万条气根便在风中轻舞,仿佛谁抖落了一树碧绿的珠帘。
七岁那年的夏天,我在榕树最粗壮的枝桠间发现了一个树洞。洞口被茂密的气根遮掩着,像藏在绿幕后的舞台。我踩着盘结的树根爬上去,发现树洞深处竟藏着一叠泛黄的练习本。那是三十年前爸爸的作业本,红钢笔写的"好好学习"四个字,在时光里依然清晰如昨。
树洞里还躺着几颗生锈的弹珠,半块啃过的麦芽糖,还有用红绳系着的铜铃铛。奶奶说这是村里孩子们的"时光胶囊",每个孩子都把最珍贵的宝贝藏进树洞,让老榕树守护着童年的秘密。如今我也把自己的航天模型藏了进去,希望十年后回来,能看见它长出翅膀的模样。
老榕树的浓荫是村里最天然的教室。夏日午后,蝉鸣把阳光剪成金箔般的碎片,落在我们摊开的课本上。退休的张老师总爱搬张竹椅坐在树底下,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给我们讲《山海经》里的故事。讲到"夸父逐日"时,他会指着榕树伸向天空的枝干说:"看,那就是巨人倒下的手臂,化作了守护大地的森林。"
我们在树根盘结的"座椅"上写作业,用掉落的榕树叶做书签。有次美术课,我们收集了不同形状的叶子,在树干上拓印出蝴蝶、飞鸟和星星。现在那些拓印早已被风雨冲刷干净,但每当我抚摸树干上凹凸不平的纹路,仿佛还能看见当年我们留下的彩色印记。
去年台风过境时,老榕树的一根主枝被拦腰折断。全村人都赶来抢救,有人爬上树修剪残枝,有人运来麻绳固定树干,连八十岁的阿公都拄着拐杖来帮忙。妈妈说这棵树在这里站了两百年,见证过太爷爷那辈人开垦荒地,也守护过抗日战争时躲避轰炸的村民。
如今断裂的枝干上又抽出了新绿,折断处渗出透明的树胶,像老树流下的眼泪,又像凝结的琥珀。我常常在雨后去看它,发现树胶里裹着几片完整的嫩叶,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。村里的老人说,这是榕树在孕育新的生命,就像我们这些孩子,终将长成遮天蔽日的模样。
每次离开家乡,我都会在榕树下站一会儿。看它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一直延伸到村口的石板路尽头。气根在风中轻轻拍打我的脸颊,像是无声的叮咛。我知道无论走多远,这棵老榕树都会在这里等着我,用它两百年的时光,继续书写着关于成长与守护的故事。
当春风再次吹绿枝头,新抽的嫩芽会在阳光下舒展,那些垂落的气根又将长成新的树干。就像故乡的血脉,永远在时光里流淌,永远在记忆里常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