霁霭

初三作文 作者:穆沐熙

慕蝉/文

江南的春,总是来的这般早。

霁雪与青霭结缘于乌篷船的船檐下,雨丝斜织成帘,船橹摇碎一河皎月,霁雪十三,青霭十四,一个着月白衫,一个披青碧衣,像从同一块玉料里凿出的两段光。

“你名字里也有‘雨’。”霁雪先开口,指尖接住檐角坠下的水珠。

“母亲生我时,窗外正笼着青霭,”少年答,“你呢?”

“雪霁天晴,父亲盼我一生澄澈。”

两句话,把两条命轻轻系在一起。此后十年,凡有水处,他们皆并肩——太湖的菱歌、秦淮的灯影、钱塘的潮声,都成了他们共有的韵脚。

他们读书、练剑、种花、也酿酒。

霁雪擅琴,青霭擅萧。夜里无灯,便以月光为谱,琴萧相和,音纹浮在风里,像两条不肯沉底的银鱼。

他们约定:待青霭弱冠,便同去蜀中看雪。霁雪说,蜀雪较江南雪更为轻薄,落在眉心像吻。青霭笑他痴,却暗自在剑穗里编进一缕自己的青丝。

变故在第十一年。

朝廷征兵,蜀地叛乱,青霭的父兄皆战死。圣旨下,凡十六岁以上男丁,三日后赴营。

那夜,霁雪在院中燃了三十六盏琉璃灯,灯影里,青霭的侧脸像一柄将断的剑。

“我替你。”霁雪说。

青霭摇头:“我若不去,便是逃兵,九族连坐。你非我族人,何苦?”

霁雪以指沾酒,在案上书:

“霁雪与青霭,本是一色。”

字迹未干,酒已浸透木纹,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。

青霭走前,把剑穗解下,系在霁雪腕上。

“等我。”

霁雪点头,却在转身时咬破舌尖,血腥味蔓延,像提前尝了生离。

蜀雪终究没看成。

半年后,战报至:青霭率轻骑夜袭,中伏,尸骨无存。

霁雪在院中弹琴,弦断,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雪上,像开残的梅。

他循着战报,千里赴蜀,只寻回一柄断剑,剑身刻着一个“霭”字。

他把断剑与琴同葬于雪山,碑上无字,只刻两道并列的线——一浓一淡,像雪与霭。

十年后,江南又逢春。

乌篷船依旧,橹声依旧,只是故人难寻,篷檐下再无人并肩。

有童稚问:“先生为何总看雨?”

霁雪笑,眼角细纹似被岁月划过的弦:“等人。”

“等谁?”

“等一个名字里有雨的人。”

至此,每年初雪,霁雪便独上蜀山,焚琴煮酒,他对着空谷喊:

“青霭——雪霁了——”

回声撞碎在崖壁,像那年未完成的吻。

又过十年,蜀山雪夜。

霁雪卧在碑前,鬓已满霜。恍惚间,有青衣少年踏雪而来,眉目如昨。

“我来迟了。”少年说。

霁雪抬手,却触到一片青霭。

原来只是风穿过松林,吹动碑上两道线,像极了一双不肯闭的眼。

霁雪阖目,唇角含笑。

次日,山民发现雪中两具尸骨——一具倚碑,一具横陈,中间隔着半尺,却十指相扣。

雪覆上来,像一场迟到的合葬。

后来,蜀山多了一种花,色如青霭,开时无香,唯在雪霁之日,花心会凝出一滴露,初尝微苦,回味甘甜。

山民们叫它“霁霭”。

他们说,若在花下侧耳,能听见琴萧相合——萧声先起,琴声低低应和,像两个少年在说话:

“你名字里也有雨。”

“雪霁天晴,我一生只为你澄澈。”
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