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花海》
夕阳把最后一缕金纱披在庭院角落的蓝楹树上时,我偶然瞥见了那道被爬山虎半掩的铁门。锈迹斑驳的门环上缠绕着几茎牵牛花,青紫色的喇叭花正在暮色里轻轻摇晃。
指尖触到冰凉的铁门时,忽然听见奶奶的声音隔着十五年光阴传来:"那里藏着一片花海呀。"记忆如惊飞的蝶群,掠过那些被银发蹭得发痒的夏日午后。那时总有个穿着碎花围裙的老人,牵着穿淡蓝色衣服的小男孩,用竹篮收集散落的玉兰花瓣。
推开门的瞬间,樱花瓣像粉白色的雪片扑面而来。垂枝樱的枝条在风中舒展,像是挽留又像是邀舞。我踩着铺满花瓣的小径向前,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凝固的时光。二十棵樱花树围成的环形空地上,野蔷薇正沿着青石墙攀援,月见草的嫩黄在墨绿的蕨类丛中闪烁。
露台上的藤编椅还留着两个凹陷的轮廓,茶盏里落着三片干枯的樱花。忽然记起七岁那年,我在这里发现第一朵并蒂莲时,奶奶用皱纹里盛满星光的眼睛说:"双生花要对着月光许愿才灵验呢。"那天夜里我们偷偷披着毯子溜出来,看两朵莲花在银辉中轻轻碰触花瓣,像在交换秘密的耳语。
花架下的陶土花盆还残留着凤凰花的汁液,那是奶奶给我染红指甲的魔法药水。她总说凤凰花是最称职的守夜人,会在我们睡着后悄悄数花瓣。如今那些红色的火焰依然在暮色中燃烧,却再也映不亮窗边等候的银发了。
我在杜鹃花丛里找到那截系着蓝丝带的竹枝,当年奶奶就是用这个教我辨认每种花的生辰。沾着晨露的丝带已经褪色,可指尖拂过竹节上的刻痕时,依旧能摸到"六月雪"、"九月菊"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。最末端的凹痕特别深,那里刻着我们共同栽种的蓝花楹——在我入学那天开出了第一串紫云般的花穗。
夜色漫过花墙时,晚香玉开始吐露芬芳。我轻轻打开奶奶留下的铁皮匣子,牛皮纸袋里装着去年收的薰衣草籽,干枯的茉莉花茶仍散发着旧日香气。最底下那本布面笔记被压出一朵立体的樱花,翻开泛黄的纸页,稚嫩的铅笔字旁边总跟着清秀的批注:"3月21日,小轩发现樱花会旋转着跳舞","7月5日,雨后的绣球花把小轩的裙摆染成了蓝色"。
月光爬上东墙时,整个花海变成了流动的银河。夜风经过紫藤花廊,摇落一串细碎的星子。我忽然明白奶奶说的"谢了的花会变成蝴蝶",此刻无数月光蝶正从波斯菊的花心苏醒,带着那些未说完的故事,翩然飞向缀满星辰的夜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