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思
月是故乡明,人是故乡亲。乡思是蛰伏在血脉里的一缕暗香,是李太白床前的如霜月色,是张季鹰秋风中的莼鲈之叹,更是余光中笔下那道浅浅的海峡。当暮色四合,檐角的风铃轻响,乡思便化作一只青鸟,衔着记忆的碎片,掠过千山万水,停驻在游子的心头。
乡思是童年的水墨长卷记忆中的故乡,是一幅洇染着炊烟的水墨画。青石板巷陌深处,阿婆用木槌敲打衣物的声响,与卖糖人的铜铃遥相呼应;槐花落尽的午后,孩童赤脚追逐蜻蜓,惊起一池浮萍。老屋的土墙上,藤蔓蜿蜒成岁月的掌纹,而灶台边母亲煨着的红薯粥,甜香弥漫了整个黄昏。苏轼言:“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可年少时不懂乡愁,只当那是寻常。
离乡后,乡思成了枕畔的一册线装书。翻开泛黄的扉页,便见李煜“离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远还生”的怅惘,亦见王维“来日绮窗前,寒梅著花未”的殷殷探问。曾与祖父对弈的枣木棋盘,如今落满尘埃;溪畔浣纱的少女,早已嫁作他乡妇。沈从文在《边城》里写:“一切光景静美而略带忧郁。”故乡的旧物与故人,恰似茶峒的渡船,载不动许多愁。
真正的乡愁,是文化的根脉。长安的月色,扬州的红药,姑苏的寒山钟声,皆是文人笔下的精神原乡。苏轼夜游承天寺,张岱湖心亭看雪,皆因灵魂需要一方水土的滋养。余光中曾叹:“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”,而今日的我们,何尝不是在钢筋森林里,寻觅着陶渊明的一篱菊花?故乡不仅是地理坐标,更是《诗经》中的黍离之悲,《楚辞》里的香草美人。
而今归乡,旧景依稀,却终非少年眼中模样。新楼吞噬了晒谷场,高铁碾过油菜花田。幸而老槐树仍在,树下的石凳上,仍坐着摇蒲扇的老人,讲着从前的故事。木心说:“从前慢,车、马、邮件都慢。”慢得足够让乡愁生根发芽。或许乡思的意义,恰如荷尔德林所言:“人,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。”无论走得多远,总有一缕月光,替故乡照亮归途。
乡思是亘古的母题,是《古诗十九首》中的涉江采芙蓉,是杜甫的“露从今夜白”,亦是现代人手机相册里定格的晚霞。它教会我们在变迁中坚守纯粹,在流浪时记得来路。若你问乡思何处?且看那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