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瓜熟了，挂在藤上，黄黄的，裂开了口，露出里面鲜红的籽。我每每走过，便觉得它在那里笑，笑得极是难看。

这苦瓜是母亲种的。她向来喜欢种些花花草草，院子里便常有各色植物，红的绿的，倒也热闹。去年春天，她不知从何处得了苦瓜种子，便兴致勃勃地种下了。我劝她："苦瓜苦得很，种它作甚？"她却道："苦瓜虽苦，却能清热解暑，是味好药。"

母亲的话向来是不错的，我便不再多言。苦瓜藤很快爬满了架子，开些小黄花，倒也好看。后来结了果，先是青绿的，渐渐变黄，最后竟成了这副模样。

街坊王妈见了，便说："苦瓜老了，该摘了。"母亲却摇头："再等等，让它长老些，籽才好用。"于是苦瓜便一直挂着，日晒雨淋，表皮皱得如同老人脸上的纹路。

昨日清晨，母亲忽然唤我："快来，苦瓜掉下来了。"我跑去一看，那苦瓜果然躺在地上，裂成了三瓣，红籽散了一地。母亲蹲着，一粒一粒地捡，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拾珍珠。

"这籽晒干了，明年还能种。"她说。
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，母亲总熬苦瓜汤给我喝。那汤苦得我直吐舌头，她却坚持要我喝完。"良药苦口，"她总这么说，"喝了病才好。"我便捏着鼻子灌下去，心里却怨她心狠。

如今想来，那苦瓜汤未必真能治病，不过是母亲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罢了。她一生劳碌，未曾读过多少书，所知道的偏方土法，都是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。她只知道苦瓜是好的，便给我吃苦瓜；只知道勤劳是好的，便日日劳作不休。

苦瓜籽被母亲收在了一个小布袋里，挂在厨房的墙上。明年春天，它们又会被种下，长出新的藤蔓，结出新的苦瓜。这苦味便如此一代代传下去，如同人生，明知其苦，却还要继续。

母亲又在院子里忙活了。我望着她的背影，忽然觉得，她与那苦瓜何其相似——外表粗糙，内里苦涩，却偏偏蕴含着最为鲜红的生命力。

苦瓜之苦，谁知其味？唯尝过者知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