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忘的悖论

初一作文 作者:幸福请降临在思思手中

都说遗忘就不会痛苦,但是时间并不会赐予一个人遗忘的权利。这句看似矛盾的话,在我理解祖父的阿尔茨海默病之后,有了锥心的体会。

祖父的书房里,时间是以另一种速度流淌的。

那里有满墙的藏书,从《史记》到《全球通史》,从《诗经》到《西方现代诗选》。每一本都布满他的批注,笔迹从青涩到苍劲,记录着一个知识分子半个世纪的思考。他常说,书是抵抗遗忘的堡垒。

直到三年前,这座堡垒开始从内部坍塌。

最先遗忘的是近期的事。他会反复问今天几号,忘记刚刚吃过药。后来,连熟悉的面孔也开始模糊。当他把我的名字叫成父亲的名字时,我知道,那个曾经博闻强识的祖父正在一点点消失。

最让人心痛的是他翻看自己批注过的书时的表情——困惑,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笔迹。“这人写得不错,”他指着自己三十年前的批注说,“很有见地。”

我们都以为,遗忘或许是一种慈悲。既然他忘记了病痛,忘记了衰老,甚至忘记了挚爱的亲人,痛苦也该随之消散了吧?

然而,我渐渐发现了遗忘的残酷真相。

他虽忘记了具体的事,却记得情感的底色。某个黄昏,他突然泪流满面,说“心里堵得慌”。医生解释说,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悲伤,但悲伤的情绪还在。

更让人心碎的是,他本能地翻看那些批注过的书页,手指反复摩挲自己的字迹。那一刻我明白:他忘记了知识,却忘不了对知识的眷恋;忘记了思考的内容,却忘不了思考带来的充实。

这哪里是仁慈?分明是最精致的残酷——剥夺了你痛苦的具体内容,却留下了痛苦的抽象形式。

但正是在这绝望中,我看见了人性最动人的光芒。

祖父病情加重后,行为逐渐退回童年。他喜欢看动画片,会为简单的笑话开怀大笑。有一次,他指着窗外的落叶说:“蝴蝶累了。”那一刻,他失去了语言学教授的词汇量,却保留了诗意的本能。

我开始用一种新的方式陪伴他。不再试图唤醒他的记忆,而是进入他当下的世界。我们一起看云,给每朵云起名字;一起听雨,数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节奏。在这些时刻,我忽然理解了另一种存在——不依靠记忆,只依靠感知。

直到那个午后,我彻底明白了遗忘的深意。

祖父在书房里,把我童年的照片一张张铺开。他显然不记得照片上的人是谁,但摆放得极有规律——全是笑着的照片在左,哭着的在右。摆完后,他满意地点点头,指着左边说:“这些好。”

我泪如雨下。他忘记了具体的故事,却记住了情感的价值取向;忘记了亲人的面容,却保留了爱的本能。

现在,每当有人轻描淡写地说“忘了就好了”,我都会想起祖父。遗忘从来不是痛苦的解药,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铭记——它以失去具体为代价,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本质。

时间确实没有赐予我们遗忘的权利,但它给了我们另一种馈赠:即使在记忆的废墟上,生命依然能开出花来。就像祖父,他忘记了一切,却依然记得如何感受美,如何爱人。

这或许就是人类最深的韧性——我们可以失去记忆,但不会失去记忆塑造出的那个自己。正如河流会忘记它冲刷过的每一粒沙,但不会忘记奔流的姿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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