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时光不紧不慢地向前踱步，把一年级的小豆丁们，变成了三年级的学生。孩子们像吸饱了雨水的春笋，悄无声息地拔高了一截。课桌似乎矮了些，教室也显得不那么空旷了

余棉棉和秋屿依旧是同桌。只是，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

不知从哪天起，班级里开始流行画“三八线”。一条用铅笔或尺子精心划在课桌正中的线，泾渭分明地隔开了两个原本亲密无间的领地。这条线象征着一种微妙的规则：男女生之间，不应该再像小时候那样“不分彼此”了

起初，棉棉对此嗤之以鼻。“幼稚！”她一边说着，一边习惯性地把胳膊肘撑到了课桌中间，占据了超过一半的面积

秋屿没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文具盒往自己这边挪了挪，给她的胳膊肘腾出更多空间。但他的耳朵尖，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

直到有一天，前排的孙小胖扭过头，挤眉弄眼地看着几乎挨在一起的两人，故意大声说：“哟，秋屿，余棉棉，你们的桌子怎么没有线啊？是不是不好意思画？我帮你们画！”

说着，他拿起铅笔，真的要在他们桌子上比划

“谁要你多管闲事！”棉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猛地收回胳膊，脸颊涨得通红。她一把抢过孙小胖的铅笔，扔回他桌上，“我们……我们自己的桌子，自己会画！”

孙小胖嘿嘿笑着转回去了。棉棉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，教室里好像有很多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们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拿出自己的塑料尺子，比着桌子正中间，用力划下了一道清晰的铅笔印

“给，”她把尺子推到秋屿面前，声音有点硬邦邦的，“以后……以后谁都不许过界。”

秋屿看着那道突兀的、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线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他接过尺子，在自己那边也仔细地描了一遍，让那条线更加深刻、更加不容逾越

从此，这张课桌上多了一条无形的鸿沟

棉棉写作业时，会下意识地把手臂收紧，生怕越界。秋屿递东西给她，也会小心地放在界线她那一侧，指尖绝不僭越。他们依然说话，依然一起做值日，但那种毫无间隙的亲近感，仿佛被这条线硬生生地截断了

有时，棉棉的橡皮会“不小心”滚到秋屿那边，她会飞快地说一句：“喂，帮我捡一下。”秋屿会默默地捡起来，放在界线边缘。有时，秋屿的自动铅笔铅芯用完了，他会犹豫一下，才低声问：“余棉棉，你有备用的铅芯吗？”棉棉会从自己的文具盒里拿出一个，同样放在界线上

“谢谢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

礼貌而生疏

这种别扭的状况，持续了快两个星期。直到那个闷热的、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

数学课上，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应用题，窗外的知了聒噪个不停。棉棉有点走神，手肘无意识地撑着脑袋，慢慢地、慢慢地越过了那条三八线

等她反应过来时，自己的胳膊肘已经侵占了对方面积不小的“领土”。她心里一惊，正准备悄悄收回，却瞥见秋屿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立刻推开或者指出，而是……他好像往旁边让了让，依旧专注地看着黑板，仿佛没有察觉

棉棉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偷偷观察他，发现他的视线虽然朝着黑板，但耳根却泛着熟悉的红色。他握笔的手指，也微微有些用力

他发现了。他只是没说破
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微小的雀跃，像泡泡一样从心底冒了出来。棉棉突然觉得，那条用尺子画出来的线，好像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了

就在这时，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里，被轻轻塞进了一个小小的、硬硬的东西

她低头，摊开手掌

是一颗用漂亮的彩色糖纸包裹着的彩虹糖。糖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，闪烁着梦幻的光芒

她惊讶地看向秋屿

秋屿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，侧脸线条绷得有点紧，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，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，飞快地说：“……昨天我小姨从国外带回来的。”

那颗小小的彩虹糖，静静地躺在棉棉的掌心，隔着糖纸，似乎都能感受到一丝甜意。它轻飘飘的，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，瞬间融化了那条横亘在课桌上的冰冷界线，也驱散了这些天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冰

棉棉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，将那颗橙色的糖果放进嘴里。酸甜的橙子味瞬间弥漫开来，比任何一颗糖都要美味

她偷偷笑了，也用气声说：“好甜。”

秋屿的嘴角，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

从那以后，那条三八线虽然依旧存在于课桌上，却仿佛变成了一道虚设的防线。棉棉的胳膊肘偶尔越界，秋屿会假装没看见。秋屿的课本有时占多了地方，棉棉也不会再大声抗议。他们之间，恢复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

有时，棉棉会在界线自己这边，放上一块妈妈烤的小饼干。有时，秋屿会在他那边，放一颗包装可爱的水果糖。他们不再需要言语，东西放在那里，对方自然会拿走。那条线，从一道禁令，慢慢变成了一种独特的、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交流方式

三年级的学业渐渐加重，他们开始有了正式的作业和单元测验。棉棉的数学是弱项，尤其是那些绕弯的应用题。一次小测验后，看着卷子上鲜红的“78”分，棉棉的小脸垮了下来，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

秋屿看了看自己的满分试卷，又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棉棉，犹豫了很久。放学后，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，他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，推到棉棉面前

“这个……”他声音很轻，“我把那些应用题的解题步骤，都写在上面了。你看不懂的……可以问我。”

棉棉抬起头，眼睛因为惊讶和感动而睁得圆圆的。笔记本的封面上，还贴着一张小小的、黄色的便利贴，上面是秋屿工整的字迹：“加油。”

那一刻，什么三八线，什么男女生有别，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棉棉一把抓过笔记本，抱在怀里，笑容重新回到脸上，比窗外的夕阳还要灿烂：“小岛！你最好啦！”

秋屿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，暖暖的。他想，那条线，画或者不画，其实都没什么关系。有些东西，是那条线永远也隔不开的

就像那颗彩虹糖的甜，会一直留在记忆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