曦5

一年级作文 作者:板板在世

陈曦“交报告”交得杳无音信,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,他也没有再回实验室。林薇独自一人整理完所有仪器,关上灯离开。走廊空无一人,她的心跳却还在为那个短暂的击掌而失序。

周末两天,实验室闭门。林薇待在家里,对着有机化学课本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抹烫人的温度。她几次拿起手机,点开那个几乎从未拨出过的、备注为“暴躁粉毛”的号码,又几次放下。他呢?他会在做什么?会不会也因为那个瞬间而有一点点……不一样?

周一,林薇怀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推开实验室的门。

他不在。

实验台干干净净,那杯往常会出现的“买一送一”的早餐不见踪影。

一股冰冷的失落瞬间攫住了她。他后悔了?那天果然只是意外?一切又回到了原点,甚至更糟?

她慢吞吞地换上白大褂,强迫自己专注于预习今天的实验步骤,却心神不宁,连移液枪都拿错了规格。

就在这时,门被“哐”地一声撞开。

一阵冷风裹挟着一个亮黄色的身影冲了进来,带着冬日的寒气。

陈曦气喘吁吁,粉色头发被风吹得更加狂放不羁,额角却带着细密的汗珠。他怀里抱着一个纸袋,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气。

“堵、堵车!”他喘着气,把纸袋不由分说地塞到林薇手里,眼神飞快地扫过她的脸,又立刻移开,看向旁边的气相色谱仪,“快吃!还热着!今天要做的表征实验耗时很长,没空中途吃饭!”

纸袋很暖,里面是她提过一次很喜欢的那家很远的三明治和热可可。

林薇抱着温暖的纸袋,看着他那副强装镇定、耳根却红透的模样,之前所有的忐忑和冰凉瞬间被驱散,一种酸酸甜甜的暖流涌遍全身。

“谢谢。”她小声说,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。

“谢什么谢!快点!时间就是数据!”陈曦几乎是吼着说的,但音量虚张声势,毫无以往的锋利。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实验台前,假装忙碌地开关着已经开好的仪器,背影僵硬。

实验室里飘荡着三明治的香气和热可可的甜腻。林薇小口吃着,感觉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早餐。

这一天,某种界限被模糊了。他依旧会因为实验步骤争论,但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容置疑,偶尔会停下来,问一句“你觉得呢?”。递送试剂时,他的手指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,两人都会像触电般迅速缩回,然后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短暂沉默。

下午,林薇需要搬一箱沉重的硅胶板。她刚弯下腰,一只手臂就伸了过来。 “让开让开,笨手笨脚的,摔坏了又得等订货!”陈曦嫌弃地说着,却轻松地将箱子扛起,放到她指定的位置。放下箱子时,他额前的碎发擦过她的额头,轻柔得像羽毛。 两人同时僵住。 太近了。近到林薇能看清他粉色发丝下细小的绒毛,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、混合着洗衣液和某种化学试剂清冽的味道。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眼神闪烁,像是被钉在原地,忘了躲开。 林薇的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 “嘀——” 一声尖锐的仪器提示音打破了这致命的暧昧。 陈曦像是被惊醒,猛地后退两步,差点带倒旁边的凳子,脸色爆红:“仪、仪器好了!我去看数据!”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
林薇缓缓抬手,摸了摸仿佛还残留着触感的额头,深吸了一口气,空气中似乎都带着微弱的电流。

她的黑色笔记本上,又多了新的条目。 「12月9日,阴。他迟到了,但带来了城西那家的三明治和热可可。他记住了。搬运时,他的头发碰到了我的额头。很软。仪器响得太不是时候。」

变化在细微处累积。他开始“顺手”帮她做的事情越来越多:提前预热她需要的设备,在她皱眉盯着复杂图谱时,突然扔过来一份他手写的、条理清晰的分析思路(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,但她能看懂);她偶尔提起一本绝版的参考书难找,隔天就会发现那本书赫然出现在她经常使用的抽屉里(他声称是图书馆恰好清理旧书架捡来的)。

林薇也悄然改变。她会在他焦躁地寻找某篇文献时,“恰好”整理过相关的论文索引;会在他因为实验连续失败而沮丧地揉乱一头粉毛时,“不经意”地把他最喜欢的那种能量饮料放在他手边(她注意到他只在心情极差时才喝这个牌子);她甚至开始尝试理解他那些跑调到外太空的哼唱,偷偷去查可能的歌名。

一种无声的对话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,用早餐,用眼神,用笨拙的关心和心照不宣的默契。实验室依旧是那个充斥着化学试剂和冰冷仪器的地方,却因为这些琐碎而温暖的细节,变成了一个独特的、只属于他们的场域。

转折发生在一个雪夜。他们为了追踪一个连续反应,不得不加班到很晚。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雪花,校园里静谧无声。 终于拿到最后一组数据时,已是晚上十点。 “总算完了!”陈曦长吁一口气,瘫坐在椅子上,“饿死了。” 林薇也感到胃里空空如也。 “走吧,”陈曦站起身,抓起外套,“我知道有家店这个点还开着。” 林薇有些惊讶,但还是点点头:“好。”

小店藏在巷子里,热气腾腾,几乎没什么人。他们面对面坐在狭小的卡座里,一碗热汤面下肚,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。 气氛变得松弛而微妙。也许是夜晚让人卸下心防,也许是热汤面太过暖胃暖心,他们第一次没有谈论实验和数据。 陈曦说起他为什么喜欢化学,说那些分子如何像乐高一样可以构建出无限可能,说他小时候差点炸了家里的厨房。林薇听着,忍不住笑出声。她也说起自己如何从枯燥的公式里发现美感,说起她养死过无数盆植物除了窗台上那盆(“因为它最顽强!”她强调,他嗤之以鼻地“切”了一声,眼里却有笑)。 他们聊起喜欢的音乐,林薇终于鼓起勇气问:“你上次在实验室哼的是《化学浪漫》吗?” 陈曦愣了一下,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:“……嗯。跑调跑得厉害是吧?” “还好,”林薇小声说,“……听多了就习惯了。” 陈曦看着她,眼睛在小店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。他突然说:“其实……耳鸣是小时候一次实验事故留下的,不大声说话有时候听不清自己声音,所以老是吼人……音乐声能盖掉那种嗡嗡声。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提及这件事。林薇安静地听着,没有露出同情或惊讶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:“哦。” 这个简单的回应似乎让他放松下来。 回去的路上,雪已经停了,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白。夜深人静,只有他们踩在雪上发出的“咯吱”声。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时而交叠,时而分开。 气氛安静得恰到好处。林薇偷偷侧过脸看他,他双手插在黄色卫衣口袋里,微微低着头,粉色的头发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晕。 “喂,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“那个笔记本……还在写吗?” 林薇的心漏跳了一拍:“……嗯。” “都记了些什么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。 “就……实验之外的一些……小事。”林薇感觉脸颊发烫。 “哦。”他应了一声,没再追问。又走了一段路,他忽然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:“……我也记得。” 林薇猛地抬头看他。 他却不再看她,只是加快了脚步,几乎要同手同脚,暴露在空气中的耳廓红得剔透。“快点!冷死了!”他催促道,声音依旧很大,却虚张声势。 林薇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那抹亮黄色的、略显慌乱的背影,踩着雪,一步一步,像踩在她的心上。她忽然觉得,这场无声的轰鸣,或许从一开始,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独奏。

回到宿舍楼下,陈曦停下脚步。 “到了。” “嗯。” 两人站着,一时无言。空气里弥漫着雪后的清冽和一丝粘稠的暧昧。 “那……明天见。”林薇轻声说,转身欲走。 “等等!”陈曦突然叫住她。 林薇回头。 他从口袋里掏了掏,竟然掏出一小管崭新的、贴着标签的试剂瓶,里面是淡蓝色的晶体,在月光和路灯下闪着微光。 “给你的。”他粗鲁地塞到她手里,眼睛看着旁边的积雪,“……硝酸铜结晶。你不是说颜色好看?……顺手做的。” 林薇握着那管冰凉却灼手的晶体,看着标签上他熟悉的、潦草的字迹写着“Cu(NO₃)₂·3H₂O”,以及下面一行更小的、几乎难以辨认的字: 「像你的眼睛。」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。 再抬头时,陈曦已经转身大步走开了,亮黄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远,几乎像在逃跑。 林薇站在原地,紧紧握着那管晶体,冰冷的玻璃管迅速被她的掌心焐热。她低下头,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,越扬越高,最终化作一个无声却无比灿烂的笑容。 雪花又开始悄悄飘落,落在她的发梢、肩头,温柔而冰凉。但她心里却像藏了一整个春天的暖阳,蓬勃欲出。

她的无声轰鸣,终于得到了最响亮、最滚烫的回响。那回响的名字,叫做喜欢。 是两个人的,共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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