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管硝酸铜结晶被林薇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，旁边就是那本黑色的笔记本。每一次看到它，心里都会泛起细密的、甜暖的涟漪，仿佛那个雪夜的温度和心跳从未远离。

实验室的日子依旧忙碌，但空气里漂浮的粒子都仿佛带着甜味。陈曦依旧风风火火，容易炸毛，会因为数据偏差零点零几而抓狂地揉乱他那头粉毛，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。

他不再仅仅“顺手”带早餐，开始会磕磕巴巴地问：“喂，明天……明天想吃什么？那家三明治吃腻了吧？” 虽然问完之后会立刻假装不耐烦地补充一句：“快说！我顺路！”

他哼歌的次数变多了，跑调依旧，但林薇渐渐能从那荒腔走板的调子里分辨出他的情绪。有时是实验顺利时的雀跃，有时是遇到难题时的烦躁，偶尔，在安静的午后，他对着窗外出神时哼的调子，会带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柔软的意味。

林薇依旧记录，笔尖流淌的不再是沉默的守望，而是带着温度的互动。

「12月15日，雪后初晴。他今天尝试哼了新的曲子（失败得更彻底了）。我把他乱扔的反应流程图纸整理好，他居然说了‘谢了’（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叫）。下午，他的蓝色耳机线挂在我实验台的角上，挂了一下午。（我没有提醒他。）」

「12月20日，阴。他因为教授夸了我们组的数据，偷偷开心了一整天（虽然嘴上还在挑刺）。下班时，‘不小心’把围落在我椅子上了（灰色的，毛线很软，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化学试剂味）。」

这种变化并非毫无波澜。陈曦的“脑子不好使”和“说话不会说”在某种微妙的氛围下，时常显得更加笨拙和可爱。

一次，他们需要合作完成一个复杂的减压蒸馏装置。空间狭小，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。林薇专注地连接着冷凝管，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和略微急促的呼吸。她微微侧头，发现陈曦正盯着她的手指，眼神发直，手里拿着一个接口，半天没对上。 “这里，”林薇轻声提醒，指了指位置。 陈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神，手忙脚乱地去对接，却因为动作太大，差点带倒整个装置。 “笨、笨蛋！看着点啊！”他率先吼起来，耳朵通红，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在骂自己。 最后装置好不容易搭好，两人都松了口气。陈曦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，结果手上沾着的少量硅脂蹭到了额头和眼镜框上，留下一道滑稽的白痕。 林薇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。 陈曦愣了一下，茫然地看她：“笑什么？” 林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示意。 陈曦反应过来，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擦拭，脸色更红了，嘴里嘟囔着：“……都是因为你分散我注意力！” 林薇只是笑，拿起纸巾，很自然地递给他。他接过纸巾的手指，碰到她的，这一次，他没有立刻缩回。

学期临近结束，实验室的工作量陡增。他们常常是最晚离开的人。寂静的夜晚，空旷的教学楼，只有他们这一间实验室还亮着灯，仪器低声嗡鸣，陪伴着两个忙碌的身影。

这天晚上，他们又留下处理最后一批样品。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林薇有些疲惫，在等待离心机工作时，她忍不住靠在墙边，闭上了眼睛，本想只是休息片刻，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

她睡得很浅，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靠近，带着她熟悉的、淡淡化学试剂清冽的味道。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她身上，动作极其轻柔，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，仿佛生怕惊醒她。 然后，一切归于寂静。 只有离心机规律的运行声，和她自己忽然变得清晰而剧烈的心跳声——她醒了，却不敢睁眼。 她能感觉到，他就站在她面前，没有离开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、滚烫的安静。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：一定又是耳朵通红，眼神游移，或许正紧张地抿着嘴唇。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，像一个甜蜜的酷刑。 忽然，她感觉到一股极其轻柔的气息靠近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。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，如同蝴蝶点水般，极其快速地、轻地碰了一下她的额头。 一触即离。 快得像一个幻觉。 但那瞬间的触感却无比真实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，瞬间击穿了所有伪装。 林薇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，几乎要装不下去。 那个身影猛地僵住，随即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慌乱后退，撞到了旁边的椅子，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。 林薇再也无法假装，缓缓睁开了眼睛。 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下，陈曦僵立在几步开外，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，棕色眼镜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写满了惊慌失措和“我完了”的表情。他的粉色头发似乎都因为震惊而更蓬松了些。 两人四目相对，空气凝固了。 离心机恰好在此刻发出“嘀”的一声提示音，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。 “样、样品好了！”陈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声音嘶哑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离心机，背影狼狈得像是打了败仗。 林薇缓缓坐直身体，他身上那件黄色的外套从肩头滑落，残留着温暖的体温和好闻的味道。她抬手，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亲吻的额头，那里仿佛还烙印着那抹柔软而滚烫的触感。 她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那个慌乱得连离心机盖子都打不开的亮黄色背影，嘴角慢慢、慢慢地扬起一个无比柔软和确定的笑容。

回去的路上，又是寂静无声。雪早已化尽，冬夜的风格外寒冷，但林薇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。 一直走到宿舍楼下，两人都沉默着。 “我上去了。”林薇轻声说，把外套递还给他。 陈曦接过外套，手指蜷缩着，眼睛看着地面，像是下了极大决心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：“……那个……” 林薇停下脚步，看着他。 “……晚安。”他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，然后飞快地转身，几乎是跑着离开了。 林薇看着他消失的方向，许久没有动。她从口袋里拿出那管硝酸铜结晶，冰凉的玻璃管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。 “晚安。”她对着空气，轻声回应，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笑意。

那本黑色笔记本的最新一页，只有一行字，墨迹仿佛都带着甜蜜的温度： 「12月24日，夜。他偷亲了我。像蝴蝶一样轻。像硝酸铜燃烧一样烫。」 「而我，假装睡着了。」

无声的轰鸣，在那一刻，变成了两颗心共同擂起的、震耳欲聋的战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