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的人
老张头是我们村里最会讲故事的人。每到夏夜,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会围坐着一群孩子,眼巴巴地等着他开口。他讲故事时总要先抽一袋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,就像他故事里那些亦真亦幻的传奇。
"那年发大水啊,"老张头眯着眼睛,烟袋在手里转了个圈,"河水漫过堤坝,眼瞅着就要淹到村里。就在这节骨眼上,你们猜怎么着?"孩子们屏住呼吸,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"河堤上突然出现一排人影,全是咱们村的老少爷们,一个挨一个跳进水里,硬是用身子堵住了决口。"
我后来在县志上查过,确实记载过这么一次抗洪。但老张头永远不会告诉孩子们,那排人墙里就有他年轻时的身影,也不会说他的左腿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。
村东头的王婶是另一个让我难忘的人。她丈夫走得早,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,还在自家院子里开了间小杂货铺。记得有年冬天,我发高烧,家里正好没退烧药。母亲半夜去敲王婶的门,她二话不说就爬起来,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开铺子。那天她连棉袄都没来得及穿好,就裹着件旧毛衣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站了十几分钟。
王婶的杂货铺从来不会拒绝赊账。谁家要是有难处,她总是第一个知道,也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。她常说:"乡里乡亲的,谁还没有个难处?"这话说得轻巧,可我知道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。
最让我感慨的是村小学的李老师。他在这个偏僻的乡村教了三十多年书,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。我上小学时,教室的窗户玻璃碎了,冬天上课时寒风直往里灌。李老师就把自家的棉被拿来,钉在窗户上挡风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那是他结婚时置办的唯一一床新棉被。
去年回乡,看见李老师还在那间教室里教书。头发全白了,背也驼了,可讲课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。下课时,一群孩子围着他问东问西,他耐心解答的样子,和我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在一起,恍如隔世。
家乡的人就是这样,朴实得像脚下的黄土,坚韧得像地里的庄稼。他们不会说什么漂亮话,却总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;他们可能一辈子没走出过县城,却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什么是善良,什么是担当。
如今我在城市里生活多年,见过形形色色的人,但记忆中最鲜活的,还是家乡那些熟悉的面孔。他们教会我的,远比书本上的知识更珍贵。每当夜深人静时,我总会想起老槐树下的烟袋火光,想起杂货铺里温暖的灯光,想起教室里沙哑却坚定的讲课声。这些记忆就像陈年的老酒,时间越久,滋味越醇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