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30
江边的寒风像冰冷的刀子,刮过皮肤,带走最后一丝温度。那个夜晚,林晚照和苏念在江边坐了多久,他已经记不清了。只记得最后是苏念强行把他拉起来,送回了宿舍。她看着他吃了点室友帮忙买回来的粥,又看着他躺下,才在夜色中离开。
接下来的日子,林晚照陷入了一种机械的麻木。他照常上课、吃饭、睡觉,但眼神是空的,仿佛灵魂已经抽离,只留下一具按部就班的躯壳。他不再主动联系任何人,包括苏念。群里陈烁和沈雨薇偶尔的插科打诨,他也只是敷衍地回个表情。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层无形的、冰冷的隔膜里,拒绝一切外界的触碰。
苏念没有试图强行打破这层隔膜。她不再频繁地发消息追问,只是每天固定时间,会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,内容无关痛痒。
“降温了,记得加衣。”
“D大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,味道尚可。”
“看到一篇论文,关于叙事结构与混沌理论,已发你邮箱。”
这些信息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,大多得不到回应,但她依旧每天发送,固执地维持着那条连接的线。有时,她会出现在C大,不约他见面,只是在他常去的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,放下一杯热饮,或者一本她认为他可能会需要的书,然后悄然离开。
林晚照知道她来过。他看着那杯逐渐冷却的拿铁,或者那本崭新的《存在与时间》,心里不是没有波澜。但那波澜太微弱,很快就被更巨大的、名为“现实”的冰层覆盖。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,任何一点温情和正常,都显得格格不入,甚至是一种负担。他配不上这些,也无力回应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深夜。林晚照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,梦里是父亲戴着镣铐的背影和母亲绝望的哭喊。冷汗浸湿了睡衣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恐慌攫住了他。他猛地坐起,在黑暗中大口喘息,感觉那冰冷的绝望再次如潮水般涌来,要将他吞噬。
他下意识地摸过手机,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眼。他手指颤抖着,几乎是无意识地,拨通了苏念的电话。
铃声响了很久,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,准备挂断时,电话被接起了。
“喂?”苏念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,但没有丝毫不耐烦。
林晚照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透过听筒传过去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,苏念的声音再次响起,异常清醒和冷静:“林晚照,呼吸。”
他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,跟着她的指令,深深地、颤抖地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
“再呼吸。”她的声音平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他照做了。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黑暗中,只有他逐渐平缓的呼吸声,和电话那头她安静的存在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嘶哑地开口:“我……梦到他了。”
“嗯。”苏念应了一声,没有追问细节,只是说,“我在听。”
没有安慰,没有说教,只是这三个字——“我在听”。像在黑暗中为他打开了一扇小小的、透气的窗。他开始断断续续地、语无伦次地说起来,说他的恐惧,他的无力,他对未来的茫然,他对家庭破碎的痛楚,还有……那份深藏心底、不敢示人的,对可能失去她的恐慌。
他说了很久,苏念就一直安静地听着,偶尔在他停顿太久时,轻轻“嗯”一声,表示她还在。
当所有混乱的情绪倾泻而出,林晚照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,精疲力尽,但胸口那块巨石,似乎松动了一丝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低声道歉,为这深夜的打扰,也为这段时间的封闭。
“不用对不起。”苏念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只是,林晚照,下次觉得快要沉下去的时候,记得伸手。不一定能立刻拉你上来,但至少,让你知道不是一个人在水里。”
这句话,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励都更有力量。它承认了痛苦的深重和挣扎的艰难,不强求立刻好转,只承诺不离不弃的陪伴。
那天晚上之后,林晚照并没有立刻“好起来”。悲伤和压力依然如影随形。但他不再试图一个人硬扛。他开始偶尔在群里回复消息,虽然依旧简短。他开始接受苏念放在图书馆的热饮,甚至有一次,在她放下书准备离开时,他抬起头,对她极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苏念看着他那个笑容,脚步顿住了。她没有说什么,只是走回来,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,拿出自己的书和笔记,陪他一起待到图书馆闭馆。
冰冻的河流,在春汛到来之前,总是先从内部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,发出不易察觉的、冰层碎裂的轻响。林晚照的世界依旧寒冷,但那层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坚冰,正在从内部,因为那一通深夜的电话和那句“我在听”,开始悄然融化。过程缓慢,甚至痛苦,但变化,确实在发生。他知道,要真正走出这片严寒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但至少,他不再拒绝那只伸向他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