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民国二十六年，北平的雪下得格外早。

苏晚卿裹紧了单薄的棉袄，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回走。她刚从荣宝斋给先生送完画稿，指尖冻得通红，墨盒里的墨汁都结了层薄冰。胡同口的路灯忽明忽暗，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，像株在寒风里瑟缩的枯草。

“让开！”

骤起的马蹄声惊得她猛地回头，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，溅起的雪沫子扑了她满脸。她踉跄着后退，怀里的画稿散落一地，被车轮碾过的瞬间，墨迹在白雪上晕开，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血花。

车门打开，下来个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。他身形挺拔，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双深邃的眼睛，像结了冰的湖面。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狼藉，语气里没半点温度：“多少钱，我赔”

苏晚卿蹲下去捡那些碎纸，手指被冻得发僵，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：“这不是钱的事”

“那你想要什么？”男人挑眉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“陪你一幅新的？”

“先生等着用的”她把碎纸拢在怀里，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，“您走吧”

男人没动，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，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块银元扔在雪地里：“够了吗？”

银元在雪地里滚了几圈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苏晚卿的脸瞬间涨红，不是因为热，是因为羞愤。她没去捡那块钱，抱着碎纸转身就走，背影倔强得像株寒冬里的腊梅。

车里的副官忍不住开口：“沈先生，要不要……”

“不用”沈聿珩打断他，坐回车里，目光透过车窗落在那个单薄的背影上，直到它消失在胡同尽头。他指尖敲了敲膝盖，忽然问，“知道她是谁吗？”

“像是街头附近那个画坊的学徒，叫苏晚卿，听说挺有天赋的”

沈聿珩没再说话，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。车窗外的雪景飞速倒退，像一场无声的默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