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雨中的誓言

初夏蹲在工具棚的角落，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。雨水从棚顶的裂缝渗进来，滴在她的脖颈上，冰凉得像蛇的触碰。她已经在这里躲了三个小时，从葬礼结束后就跑了出来，连黑裙子都没换

外面雷声轰鸣，一道闪电劈过，照亮了狭小空间里堆积的旧花盆和生锈的园艺工具。十二岁的初夏把脸埋进臂弯，父亲的黑白照片在脑海中挥之不去——那么年轻，那么英俊，永远定格在三十岁

消防员林勇，在救出两名落水儿童后，因体力不支被湍急的河水冲走。遗体三天后才在下游找到

"英雄"，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。市长来了，媒体来了，整个梧桐巷的人都来参加葬礼。初夏麻木地站在母亲身边，听着那些赞美之词，却只想尖叫——她不要英雄，她只要爸爸回来

又一道闪电划过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。初夏浑身一颤，把身体缩得更紧。工具棚的门突然被推开，一个湿漉漉的身影闯了进来

"初夏！"

是星辰。十三岁的少年浑身滴水，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，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，手里紧握着一把已经折断的伞。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得惊人

"我找了你整个下午！"星辰气喘吁吁地说，声音里混合着愤怒和如释重负，"你怎么能就这样跑掉？所有人都在担心你！"

初夏别过脸去："我不想见任何人。"

星辰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。工具棚很矮，他不得不弯着腰。雨水从他身上滴落，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洼

"我知道。"他最终说，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，"我知道你不想听那些'节哀顺变'的废话。"

初夏的肩膀开始颤抖。星辰犹豫了一下，伸出湿漉漉的手臂环住她。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，初夏突然崩溃了，她转身扑进星辰怀里，嚎啕大哭起来

"为什么是爸爸？为什么偏偏是他？"她抽泣着，泪水浸湿了星辰的衣襟，"他答应过我下周带我去动物园的，他从来不会食言的..."

星辰没有说话，只是更紧地抱住她。他的心跳声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，稳定而有力。初夏闻到他身上雨水和青草混合的气息，还有一丝独属于星辰的温暖味道

"记得去年夏天吗？"星辰突然说，声音轻柔，"你爸爸教我们放风筝，结果风筝卡在梧桐树上了。"

初夏点点头，泪水仍在流淌。那天父亲爬树去取风筝，不小心摔下来，却大笑着说自己没事，还给他们买了冰淇淋赔罪

"还有那次野餐，"星辰继续说，"他烤的香肠全都焦了，但我们还是吃得很开心。"

回忆像潮水般涌来。父亲教她骑自行车时在后面稳稳扶着；深夜偷偷带她和星辰去看流星雨；在她发烧时整夜守在床边读故事...每一个记忆都像刀子一样锋利，割得她生疼

"他不会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。"星辰笨拙地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，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，"林叔叔那么爱笑..."

一道闪电劈过，照亮了星辰年轻的脸庞。初夏突然注意到，不知何时，那个给她玻璃弹珠的小男孩已经有了少年的轮廓，下颌线条变得分明，喉结也开始微微凸起。但在看着她时，眼神依然如初见时那般清澈

"星辰，"她的声音嘶哑，"爸爸是不是很痛？在水里...他会不会很害怕？"

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她。新闻报道说父亲挣扎了很久才被水流卷走

星辰的身体僵了一下，然后坚定地摇头："不会的。林叔叔是英雄，他救了两个小朋友。他走的时候...一定是平静的。"

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发抖，但眼神坚定不移。初夏知道他在说谎，善意的谎言，但她感激这个谎言。有时候人需要一点虚假的安慰才能承受残酷的真相

外面的雨越下越大，工具棚的屋顶开始多处漏水。星辰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在两人头顶，形成一个临时帐篷

"我们应该回去了，"他说，"你妈妈一定急疯了。"

初夏摇头："再等一会儿...就一会儿。"

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外面的世界，面对那些同情的目光，面对没有父亲的家。在这里，在这个狭小潮湿的空间里，至少还有星辰的肩膀可以依靠

星辰没有强迫她，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。雨水从他们四周滴落，形成一道水帘，仿佛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

"星辰，"良久，初夏轻声问，"你会一直陪着我吗？"

少年低头看她，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，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："当然会。我保证。"

这不是星辰第一次对她做出承诺，但这是第一次，初夏真切地感受到这几个字的分量。不是孩童间随意的约定，而是一个少年用全部真心许下的誓言

"拉钩？"她伸出小指，声音微微发颤

星辰勾住她的手指，这次没有笑："拉钩上吊，一百年不许变。"

雷声渐渐远去，雨势也小了些。星辰扶着初夏站起来，两人浑身湿透，却奇异地感到一丝温暖。当星辰推开工具棚的门时，一束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，照在两个相偎的身影上

回家的路上，星辰一直握着初夏的手。他的掌心温热，与初夏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。梧桐巷的居民们已经开始了日常生活，几个邻居看到他们，投来同情的目光，但没有人上前打扰。失去父亲的女孩和她忠诚的朋友，这一幕在雨中显得既悲伤又美好

林家小楼前，初夏的母亲正焦急地张望。看到女儿的身影，她踉跄着跑过来，一把将初夏搂进怀里

"你去哪了？妈妈快担心死了！"林母的声音破碎不堪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

初夏没有回答，只是紧紧回抱住母亲。星辰站在一旁，默默地看着这对母女。林母抬头看向他，眼神中充满感激

"谢谢你，星辰。"她轻声说，"谢谢你找到她。"

星辰摇摇头，嘴唇抿成一条线。雨水从他发梢滴落，混合着未流出的泪水

那天晚上，初夏躺在床上，听着母亲在隔壁房间压抑的啜泣。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像是在低语。她伸手摸向枕边的小铁盒，里面静静躺着那颗蓝色玻璃弹珠——星辰给她的第一件礼物，也是她现在最珍贵的宝物

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玻璃表面，初夏想起星辰在雨中的承诺。痛苦依然尖锐得令人窒息，但至少，她不是独自一人面对。有星辰在，也许，只是也许，她能够熬过这场失去

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，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。初夏握紧弹珠，闭上眼睛，在黑暗中数着星辰的心跳声，慢慢沉入梦乡

未完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