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心清净,莲花处开开
“在下,李莲花” “不才,略有一点神医之名” “剑神李相夷” “可是在下,不太会使剑啊”。
江湖都说李相夷死在了最耀眼的年纪,十五岁剑挑血域天魔,二十岁问鼎武林盟主。扬州江山笑屋顶,红绸裹着锋芒,少师挑着明月,那时他以为,江湖不过是一局胜负分明的棋,却不知四顾门的石阶太高,高到看不见阶下藏了多少攥紧的拳头。十年后,他倚在渔村晒草药,碧茶之毒渗入骨髓,倒比扬州慢更懂经脉走向。东海那战,他输得彻底,输给阴谋,输给自负,输给天下第一奇毒寸寸蚕食经脉的痛。活下来的不是李相夷,是莲花楼里钻研菜谱的游医。他总笑方小宝傻气,可他举着木剑说要拜师时的倔强,像极了他当年不服输的样子。他教方小宝识毒辨人心,却不敢告诉方小宝,当年教他识人心的人,把最毒的一课,刻在假死的棺椁里。单孤刀,这名字多讽刺,孤的不是刀,是人心。十年寻觅,原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猴戏,当年云隐山上给他塞糖的手,终是掐住了他的咽喉。笛飞声总说他活的窝囊,可笛飞声不懂,李相夷斩的是山河日月,而李莲花护的只是方寸炊烟。他曾以为放下剑就输了,后来才明白,能安心晒一场午后的暖阳才是赢了。他曾立誓,即便是坠入地狱也要回来复仇,可当他拖着残破的身躯,爬回人间时,才知道自己何其可笑,笛飞声能从婆娑步中认出对手,金鸳盟能在碧茶毒痕里识破旧敌,偏是那些歃血为盟的兄弟,仍执着于用花生试生死,原来活着的李相夷才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鬼魂,倒也好,往事也如云烟,当年他以门主令换来五十两时,看着地里的萝卜顶破土层时,早已明白,所谓天下第一江湖血仇,还不如蹲在菜畦边看蚂蚁搬家有趣。做个庸医,也没什么不好,当李莲花,还能结识背他回云居阁见师娘的方小宝,重逢总想往他的药炉里扔忘川花的笛飞声。阿娩成婚那日,他隔着人群望她鬓角海棠,少时许诺喜糖时的意气风发,终碎成了送贺礼的低头一笑,糖豆入喉,却只剩苦涩,才发现他这一生,承诺总来不及兑现,亏欠如山倾倒。药箱底下的诀别书已泛黄,他翻烂菜谱才知,执念该同陈茶共煮,不可一世的李相夷早沉入东海,而阿娩,永远只属于她自己。
幻想着未来,他到无人相识的渔村,继续操心着明日米缸还剩几粒米。又一年腊月二十七,狐狸精叼着野兔在门前打转,笛飞声又在院中劈坏他晒药的竹匾,方小宝咒骂着满地茯苓,他躺在莲花楼的摇椅上,想起今早方小宝练相夷太剑时,扬起的风沙。如果真是这样,该多好啊。
江湖啊,总是把传奇碾成沙,又拿沙硕揉出新的命数,他这一生啊,有憾有幸,憾的是少师剑断,云隐雪残,江湖风雨高处寒;幸的是,萝卜脆甜,故人常作,莲花楼总月色漫。
去去重去去,来时是来时,这人间苦糖,他终是嚼出了回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