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子长路三

如今转眼三年又过去了。

后台的铜镜又多了几道裂纹，照得人脸支离破碎。我蘸着唾沫抹平鬓角的碎发，青蛇去年跟了个贩茶叶的客商走了，临走时塞给我半盒胭脂，盒底还粘着她常用的那支秃了毛的画笔。

梅家班到底还是倒了。听说班主染上了大烟，把行头典当得干干净净。前日路过他们戏楼，看见几个工匠在拆台板，刨花飞得到处都是。有个小徒弟蹲在墙角哭，手里攥着半截断了弦的胡琴。

我如今在城南的小茶馆唱折子戏。茶馆的朱掌柜精打细算，只肯点些省行头的戏码。《武家坡》里王宝钏的衣裳补了又补，袖口的补丁层层叠叠，倒像是特意绣的花纹。台下多是些歇脚的老茶客，他们一边听戏一边吧嗒旱烟，烟雾缭绕中，常有人睡着打起鼾来。

前几日来了个穿西装的年轻人，说是报馆的记者。他听完戏非要给我照相，那铁家伙"咔嚓"一响，吓得我差点摔了手中的马鞭。后来他在报上写了篇文章，说我们这些老戏子是"即将消失的艺术"。朱掌柜把报纸贴在门口招揽生意，可来喝茶的照样只顾着嗑瓜子。

前儿个收拾戏箱，翻出当年唱《白蛇传》用的水袖。布料已经糟了，轻轻一扯就裂开道口子。我想起那年雨中戏台摇晃的感觉，忽然觉得腿脚发软。现在每逢阴雨天，右膝盖就隐隐作痛，比更漏还准。

茶馆后院有株老梅树，今年开花特别早。我常坐在树下背戏文，花瓣落在戏本上，像一个个粉红的句读。有时背到一半突然忘词，就只能望着梅枝发愣。树上有窝麻雀，它们叽叽喳喳的，倒像是在替我接着往下唱。

昨儿个朱掌柜说，下个月要添个留声机。"如今的人都爱听这个，"他搓着手说，"您老要是得闲，也可以来听听新鲜。"我笑了笑没接话。晚上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张唱片，在机器里转啊转，唱针刮得我生疼。

今早对镜梳头时，发现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了。我拿起青蛇留下的胭脂笔，手却抖得画不成形。铜镜里的裂纹把脸分割成好几块，每一块都写着不同的戏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