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子长路2
戏子长路二
后台的油灯将灭未灭,灯芯爆出个灯花。我对着铜镜卸头面,铜镜里那张脸浮着一层白粉,像落了霜的茄子。昨夜贴的片子扯下来时带下几根头发,发根上沾着干涸的胶,亮晶晶的。
"班主说加演一场。"青蛇掀帘子进来,手里捧着个豁口的粗瓷碗,"喝口粥吧,还温着。"粥面上浮着两片腌菜叶,我搅了搅,底下沉着几粒糙米。
戏园子年久失修,梁上燕子做了窝。排《游园惊梦》时,正唱到"原来姹紫嫣红开遍",忽听得头顶"吱呀"一声。我仰头看见半截断椽摇摇欲坠,灰尘簌簌落在水袖上。台下看客哄笑着指指点点,班主在台侧急得直搓手。
卸妆时发现眉间生了颗痘,按着生疼。胭脂盒见了底,我用小指甲刮出最后一点残红。青蛇凑过来借粉,她的戏服腋下开了线,露出里头发黄的里衣。"梅家班昨儿个添了行头,"她压低声音,"听说置办了全新的点翠头面。"
雨下了整夜。我和青蛇挤在后台的稻草堆上取暖,听见瓦片上雨声如麻。她忽然说起家乡的油菜花,说这个时节该是满山遍野的金黄。我数着屋顶漏雨的地方,一共七处,滴答声此起彼伏,倒像出锣鼓经。
天蒙蒙亮时,班主踹门进来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戏单。"快收拾,"他嗓子哑得像破锣,"码头刘掌柜包了日场。"青蛇慌忙往脸上扑粉,不小心打翻了铅粉盒,白茫茫洒了一地。
渡口风大,临时搭的戏台被吹得咯吱响。我裹着褪色的戏袍候场,看江上货船来来往往。有个船夫蹲在桅杆下啃烧饼,饼渣子掉进江里,引来一群鱼。忽然想起我也有个做船夫的哥哥,十年前沉在了这条江里。
唱《思凡》时,江风把水袖吹得猎猎作响。台下看客多是等船的脚夫,他们大声谈笑,往台上扔瓜子壳。我望着远处江天一色,忽然忘了词。班主在台侧急得跳脚,胡琴师傅赶紧把过门又拉了一遍。
回程时经过梅家戏楼,里头灯火通明。一个穿缎子袄的小丫头在门口倒水,看见我们,故意把水泼得老远。青蛇的绣鞋湿了半边,她低着头快步走过,鞋尖上沾的泥浆,像朵将谢未谢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