溯光
一
秋末,江城的雾像一条不肯散场的旧戏,缠着青石码头。
十六岁的林溯背着一把缺角的吉他,站在“渡月号”的甲板上。
船头用红漆写着目的地:溯光巷——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城,只在午夜电台里被偶然提起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,只知道再留在江城,耳边的汽笛声会把心脏震碎。
检票时,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低头在名册上画了一个圈。
那一瞬,林溯觉得,那圈像极了一只锁孔,而自己正把钥匙插进去,却不知门后是什么。
二
船舱里灯光昏黄,林溯对面坐着一个与他同龄的少年。
少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,胸口绣着“沈”字,像被谁匆忙缝上去的。
“你去溯光巷?”少年问。
林溯点头。
少年浅笑,眼角弯成一枚月牙:“我也是!我叫沈光。”
林溯愣住——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,是一枚旧怀表,表盖内侧刻着同样一个字:光。
两人并肩坐在舷窗边,江面忽明忽暗。
沈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口琴,吹起一段陌生的调子。
调子像风穿过长长的走廊,走廊尽头站着另一个自己。
林溯忍不住跟着轻哼,吉他声和口琴声缠在一起,像两条生于同源,却方向相反的河。
三
午夜,船行至江心,雾更浓,连汽笛都被吞没。
沈光突然说:“你相信船会走错时间吗?”
林溯摇头。
沈光把怀表递给他——表针逆时针倒转,滴答声却与心跳同频。
“我小时候落水,被人救起,却总说那不是原来的世界。
后来我发现,只要表针倒着走,我就能回到那一刻。”
林溯笑他胡说,却把怀表握得很紧。
四
天快亮时,船靠岸。
码头空无一人,唯有木桩上钉着一张泛黄的告示:
“溯光港站永久关闭。”
沈光先下船,回身冲林溯伸手。
指尖相触的一瞬,林溯听见怀表“咔嗒”一声,表针停了。
他们在废弃的车站里找到一间值班室,墙上挂着日历:1997年2月29日——两人出生的那年那月那日。
沈光把口琴放在窗台,说:“也许我们得把各自的故事吹完,才能知道出口在哪。”
五
故事交替展开——
沈光说,他七岁那年掉进冰河,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上岸。
从那以后,他常做一个梦:梦里有个男孩,抱着吉他,站在对岸,却始终不回头。
林溯说,他夜夜梦见自己沉进水里,听见有人喊“光”,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。
他们同时意识到:彼此的梦,是对方的现实。
怀表的背面,刻着一行小字:
“当两道光交汇,河流会给出唯一一次逆流的机会。”
六
傍晚,天边出现一道极细的裂缝,像被刀划开的幕布。
裂缝里透出另一种光,比黄昏更旧,比黎明更新。
沈光把怀表塞进林溯掌心:“你来决定。”
林溯抬头,裂缝里隐约映出两条路——
一条回到江城,汽笛长鸣,母亲站在码头,怀里抱着一把新吉他;
另一条通往冰河,沈光躺在七岁那年的冰面上,胸口起伏微弱。
“如果只能选一个……”林溯声音发哑。
沈光笑,像最初在船舱里那样,眼角弯成月牙:
“那就让河流选。”
七
他们并肩站在月台尽头,脚下铁轨生出锈色的藤蔓。
林溯拨动吉他,沈光举起口琴。
最后一个音符同时落下,怀表发出清脆的“叮”。
——故事在此处断开,像被风吹散的烟
尾声 · 空白
后来,有人在江城黄昏的渡口,看见一个少年抱着吉他,背包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口琴。
也有人说,在北方的冰河上,曾有两个少年踩碎薄冰,朝彼此奔去,却在即将触碰时,被雾气一同吞没。
而怀表停在00:00,背面那行小字不知何时被磨的模糊,只余一个浅浅的“光”字,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,又像一颗尚在跳动的心。
至于他们有没有回到最初,有没有把错过的那一刻重新握紧——
河流没有给出答案,只把回声留在风里,留给每一个在深夜听过口琴与吉他合奏的人,慢慢想象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