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岚湖畔
晨光初绽时,青岚湖总爱披一层薄雾。像谁把揉碎的月光掺了水,轻轻洒在湖面,又怕惊扰了睡梦里的鱼群,只将雾气笼得若有若无。我站在湖堤上,看对岸的山影渐渐从雾里浮出来,像幅淡墨的山水画——这便是我记忆里最温柔的底色。
湖水是活的。春来时涨,漫过石阶上的青苔,把岸边的野樱都泡成了粉色的云;秋深时落,露出湖底褐红的石头,常有白鹭单脚立着,啄食被水冲上来的螺蛳。最妙是雨后,湖面浮起千万颗银珠,风一吹,便跟着波纹滚向天际。小时候总跟着祖父撑竹筏,他握着长篙在船尾轻点,筏子便犁开一道碧绿的痕。"这湖啊,"他用沾了水珠的手指向远处,"底下藏着千年的故事呢。"
湖的故事藏在渔家的灯火里。记得村东头的老周头,他的木船船头总刻着"顺"字,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。春汛时撒网,网眼要疏,专捞银鱼;秋分后下钩,钓竿得长,专钓鳜鱼。有年冬天特别冷,湖面结了半尺厚的冰,老周头竟凿开窟窿,蹲在船头等了三天三夜,最后拎上来条十斤重的青鱼。"那鱼眼睛亮得像星子,"他后来坐在火塘边抽旱烟,"许是湖神派来谢我的。"如今老周头的船还在,只是由他的孙子开着电动小艇,载着游客看日出——但每回经过湖心岛,他总要把速度放慢,说那里的水最清,能看见湖底的千年老树根。
湖畔的人家与湖共生。张婶家的菜园紧挨着堤岸,青菜叶子上常落着湖鸥的羽毛;李叔的豆腐坊用湖水磨豆,做出的豆腐嫩得能抿化在舌尖。最难忘是夏夜的纳凉会,家家搬着竹床到湖边,摇着蒲扇听老人们讲古:说湖底有座沉没的城池,说月圆时能听见龙宫的笙歌,说湖心的小岛曾是仙女梳妆的镜子......孩子们躺在竹床上数星星,湖风裹着荷香钻进衣裳,连梦都是清甜的。
这些年青岚湖也变了模样。政府修了环湖步道,种了垂柳与木芙蓉;湖面上多了太阳能水质监测浮标,渔民们自发成立了护湖队。但变的是方式,不变的是那份牵挂——清晨仍有老人在堤上打太极,看湖面泛起的第一缕金红;傍晚总有情侣沿着栈道散步,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;就连外出的游子回来,第一件事也是跑到湖边,捧一捧水尝尝,说还是记忆里的清冽。
暮色渐浓时,湖面浮起一层橘粉的光。对岸的村庄亮起了灯,像散落的星子坠入人间。我蹲下来,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樱花,看它落在湖面,随波纹轻轻晃动。忽然明白,青岚湖从来不是地图上一个冰冷的坐标,它是祖父竹篙点开的涟漪,是老周头船头飘出的渔歌,是张婶菜园里的露珠,是我们所有人的乡愁,在岁月里流淌,却永远清澈,永远温暖。
风掠过湖面,捎来细碎的水声。我知道,这湖会一直在这里,看春去秋来,看人来人往,把所有的故事,都酿成时光里最温柔的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