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
暮秋的风掠过老槐树的枝桠,将几片金黄的落叶卷进青砖墙边的竹筐里。奶奶弯腰拾起地上滚落的山楂果,布满皱纹的手背青筋凸起,像极了那些虬结盘绕的老树根。这些暗红色的小果子挨挨挤挤躺在箩筐中,仿佛无数盏被揉碎的小灯笼,在夕阳下泛着朦胧的光晕。
清晨推开后窗时,总能看见院角那株百年山楂树。它的主干要两个孩童合抱才能围住,皲裂的树皮上镌刻着岁月的密码——某处深深的疤痕是雷劈过的痕迹,另一侧光滑的区域定是被祖辈们系过秋千绳。粗壮的枝干向着四方伸展,到了末梢却化作柔美的弧线,缀满浑圆的果实。有的还裹着层薄霜般的白雾,有的则已吸饱了晨露,沉甸甸地压弯了细枝。麻雀们总爱在这些枝杈间开音乐会,时而啄食几口酸甜的果肉,忽而振翅惊落几点朱砂色的花瓣。
厨房里飘来阵阵热气,混着糖稀与果香的味道钻进鼻腔。奶奶正用粗布围裙擦手,案板上堆着去蒂洗净的山楂。她拿起水果刀从顶端旋切下去,手法娴熟得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。旋转的刀刃带起银色弧光,均匀地剜去果核,完整的果肉便如花瓣般绽放开来。锅里的水沸腾着气泡,倒入处理好的山楂块后,渐渐渗出胭脂色的汁液。当冰糖粒跃入锅中刹那,原本清澈的液体突然变得浓稠透亮,空气里弥漫开绵长的甜意。
记得幼时总爱蹲坐在灶台边守候这锅神奇的变化。看乳白的水汽裹挟着酸香升腾而起,把整个屋子都熏染成暖融融的颜色。那时不懂等待的艺术,常常迫不及待舀一勺未熬好的酱料尝鲜。舌尖瞬间皱缩成团,酸得人直吸凉气,可嘴角却忍不住翘得老高。奶奶就笑着往我嘴里塞块烤红薯:“傻丫头,好东西都得慢慢来。”果然待到午后阳光斜照进窗棂时,那锅山楂膏已然变得琥珀般晶莹剔透,舀一匙抹在刚出锅的糯米糕上,酸甜适中的味道能在味蕾间萦绕许久。
如今每逢深秋返校前夜,母亲依旧会为我准备装满玻璃罐的山楂制品。火车颠簸中打开密封罐子,凝结的糖霜簌簌落下,像是飘起了微型雪暴。舍友围拢过来分享这份来自故乡的礼物时,我忽然明白:原来乡愁也可以是这样酸酸甜甜的模样。那些被精心剔除的果核、慢火熬煮的时光、反复搅拌的耐心,都化作了舌尖上的眷恋。
窗外又开始落雨了,雨滴敲打着玻璃罐发出清脆声响。我捧起碗喝下最后一口山楂汤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着祖辈们传承的温度,在这个潮湿的季节里熨帖了游子的胃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