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窗，一缕风裹着湿润的泥土香扑进怀里。檐角的冰凌滴下第一颗水珠，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，像是谁轻轻叩响了春天的门环。

柳枝是最先察觉春意的。前日还蜷缩着枯黄的芽苞，今晨已透出翡翠般的嫩绿。我总爱站在河堤上看它们，千万条柳丝垂落水面，仿佛少女刚洗过的长发，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泽。风掠过时，整片柳林便漾起绿色的涟漪，细看每根枝条都在轻轻颤动，像是无数双小手在向过往的云朵招手。

玉兰树总爱穿着雪白的裙子站在校园门口。起初只是花苞鼓胀得发亮，像缀满枝头的白玉簪。某天清晨经过，忽然发现几朵花已经悄然绽放，花瓣舒展如丝绸，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最奇妙的是那些半开的花骨朵，裹着淡紫色的外衣，像是被春风轻轻吻过的嘴唇，带着欲说还休的娇羞。

田野里的色彩是慢慢晕染开的。先是荠菜和蒲公英在田埂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，接着是油菜花田翻起金色的波浪。最让我着迷的是那些不知名的野花，紫的、蓝的、粉的小花藏在麦苗间，像是大地打翻的调色盘。奶奶说这些野花叫"婆婆纳"，"奶奶纳鞋底时最爱看它们"，我蹲下身细看，每朵花都只有指甲盖大小，却开得那样认真，五片花瓣托着嫩黄的花蕊，在春风里轻轻摇晃。

河水解冻时发出的声响格外动听。冰层裂开细纹，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慢慢舒展。清冽的春水裹着碎冰奔流，撞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水花。蹲在岸边能看见小鱼群在浅滩游弋，它们银色的身体折射着阳光，忽而聚成云朵，忽而散作星辰。最有趣的是水蜘蛛，它们在水面划出细密的波纹，像是用无形的笔在写春天的诗。

雨是春天最温柔的使者。不像夏雨那样急躁，春日的雨总是细细密密地飘着，像牛毛，像花针。站在屋檐下看雨丝斜斜地织着，远处的山峦渐渐蒙上淡青色的纱。雨后的空气里飘着青草香，泥土变得松软，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。这时总能看到蜗牛背着螺旋形的房子，在湿润的墙面上慢慢爬行，留下一道道银亮的轨迹。

蝴蝶是突然出现的。前日还只见着几只灰扑扑的小蛾子，某天午后却见彩蝶在花丛间翩跹。最漂亮的是黄凤蝶，翅膀上像镀了层金粉，在阳光下会折射出虹彩。它们时而停在油菜花上吮吸花蜜，时而互相追逐着掠过水面，翅膀拍打的声音像风吹过风铃。有次我追着一只蓝蝴蝶跑过整个田野，最后发现它停在一株野豌豆花上，蓝色的翅膀与花朵完美地融为一体。

燕子回来时，整个村庄都热闹起来。它们像黑色的箭矢划过天空，时而俯冲到水面点起涟漪，时而停在电线上排成五线谱。老屋的屋檐下渐渐有了新筑的泥巢，能看见燕子夫妻轮流飞进飞出，嘴里衔着春泥和草茎。最有趣的是看雏燕学飞，它们挤在巢边扑腾着翅膀，像一群迫不及待要探索世界的孩子。

当杏花落尽结出青果，当布谷鸟开始在清晨鸣叫，我知道春天已经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里。走在上学的路上，总能看见新抽的草芽顶开落叶，看见蚂蚁排着队搬运花瓣，看见蒲公英的绒毛乘着风去旅行。这些细碎的生机，像无数颗星星缀在春天的裙摆上，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闪着光。

暮春的傍晚，我常躺在开满紫云英的草地上。云朵在天空慢慢游走，风里飘着槐花的甜香。闭上眼能听见蜜蜂的嗡鸣，听见溪水在石缝间叮咚，听见大地在春天里舒展筋骨的声响。这样的时刻，我忽然明白春天不是某个瞬间，而是万物生长时发出的细语，是生命对世界最温柔的告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