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卷着砂砾碾过耳畔，细石擦鬓簌簌作响。抬眼望，天路如墨线蜿蜒山间，勾勒苍峦起伏；低头看，深渊幽邃似墨，凝绝不见底。风裹挟着云雾漫过石阶，第三次叩响泰山门环时，前两次的遗憾仍在记忆里泛着潮气——第一次被暴雨浇透的冲锋衣拧出半兜山风，第二次膝盖的旧伤在十八盘前摇成白旗，而此刻石阶上的青苔，正像极了背包里那两张从未拆封的山顶明信片。

我踩着清晨第一缕劈开山峦的光启程。起初暮色沉厚，浮尘却在微光里织就金纱，光斑碎成流萤跳荡，于草木间幻化成振翅的精灵，抖落满袖星屑。随着海拔攀升，山势如刀削般逼仄，呼吸渐渐扯成棉线，我像脱水的海绵，张着嘴狠命吸附稀薄的氧气。当“高踪不可攀”的念头在岩缝间徘徊时，一个背着铁镐的登山工从我身旁经过。他灰扑扑的工装浸着汗渍，绑腿沾着晨露润透的草屑，却把石阶踩得咚咚作响。忽然他回头咧嘴笑，皱纹里落着山岚：“年轻人，别看这十八盘陡得像天梯，等你摸到南天门的石栏，云彩都得仰着脑袋看你咧！”

这话似星火落进胸腔，瞬间点燃冻僵的血液。我将颤抖的指尖嵌进石缝，把歪斜的影子重新钉上台阶。风拧着云絮往崖下拽，却拽不动我咬碎牙关的决心——当第十三次用登山杖戳进雾霭时，半阙朱红飞檐忽然撞进眼帘，南天门的铜铃正将云海摇成碎金。

攀上玉皇顶的刹那，膝头的酸麻绽开成花。山风掀起冲锋衣猎猎如旗，我俯望云海将千峰揉成流动的青玉，才发现方才硌脚的石阶，早已成了托举云絮的琴键。原来杜工部笔下的“众山小”，是群山甘愿化作你袖口的褶皱，而那些曾想摧毁你的风雨，最终都成了垫高脚步的基石——就像暴雨能打落花瓣，却折不断青松的枝桠，泰山的风曾两次掀翻我的脚步，却让第三次攀登时，每道喘息都长成了向上的根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