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S.L.&J.N.》
第三章 哭墙与网课
早上七点二十,我背着书包,一手拎保温壶,一手拧门把。
周瑾年的房门“咔哒”一声先开了。
他顶着三十七度八的体温,像堵墙横在我面前——白衬衫只扣了三颗,锁骨下露出半截退烧贴,像白色封条封不住滚烫。
“今天别去。”他嗓子仍哑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沉。
我抬腕看表:“诊断学小考,占期末百分之二十。”
他伸手直接攥住我书包带,指腹烫得我肘弯发疼。
“沈黎,就一天。”
我嗤笑,去掰他指节:“周瑾年,你怕一个人病死?”
话音未落,他整个人忽然垮下来,脊背弓得像被抽掉主心骨,额头抵在我肩窝。
下一秒,滚烫的液体浸透卫衣领口,顺着锁骨往胸口淌。
——他在哭。
不是昨晚那种压抑的抽气,是彻底的溃堤。
肩膀剧烈抖动,哭声闷在布料里,像隔着一层厚玻璃砸碎的瓶子。
我僵在原地,手指还停在他手背上,关节发白。
“周……瑾年?”
他不应,只把脸埋得更深,另一只手绕到我后腰,力道大得像抓住唯一浮木。
保温壶“咣当”掉地,枸杞和菊花洒了一地,像撒开的止血棉。
十秒后,我找回医学生的冷静——先评估环境安全,再决定干预方案。
我掏出手机,举高,对准他毛茸茸的后脑勺,“咔嚓”一声,拍照。
闪光灯亮得他瑟缩,却仍旧没抬头。
我转手把照片发到诊断学班级群,@老师:
【沈黎:教授,家属急性应激伴高热,需陪护照料,申请线上同步考试。】
【老师:收到,八点准时腾讯会议,开摄像头。】
发完,我把手机塞回口袋,叹了口气,像把胸腔里最后一丝抗拒也吐尽。
“行了,别嚎了,我去给你泡药。”
我拍拍他肩膀,示意松手。
他慢慢抬头,眼尾红得吓人,睫毛湿成一绺一绺,鼻尖全是烧出来的细密汗珠。
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:校霸也会哭,而且哭得比解剖室的大体老师还安静,却让人胸口发闷。
我蹲下去捡枸杞,他跟着蹲,动作迟缓,像老人。
指尖碰到一起,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对不起……拉你下水。”
我没回,只把散落的药材拢进滤杯,冲进沸水。
厨房窗没关,风卷着桂花香灌进来,把药雾吹得四处乱窜。
我盯着旋转的水流,想起大一心理课老师说的词——
“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二次暴露”。
只是没想到,暴露对象是我,而评估表上“社会支持”一栏,只能填自己的名字。
八点整,腾讯会议开启。
我把笔记本支在餐桌,耳机戴好,摄像头对准自己,背景是厨房那半锅褐色药汤。
周瑾年裹着毯子缩在侧边的藤椅,额头贴着新的退烧贴,像被罚坐的小朋友。
老师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:“沈黎,先回答休克的早期识别要点。”
我清清嗓子,刚背到“皮肤湿冷、尿量减少”,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抽鼻。
周瑾年立刻抿住唇,把自己缩得更小,生怕入镜。
我瞥他一眼,继续:“……毛细血管再充盈时间延长。”
指尖在键盘上敲答案,心里却想:再充盆时间,对他而言,是不是也延长到两年前那个踹向我的午后?
两个小时的小考结束,我关摄像头,合上电脑。
药汤刚好温到四十度,我倒进保温杯,递给他。
“喝光,渣也嚼了。”
他双手捧住,指节仍泛着不正常的红。
“沈黎,”他哑声说,“照片……会存多久?”
我挑眉:“云端自动备份,十年。”
他垂眼,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像接受判决。
我转身去洗碗,听见背后陶瓷杯底轻磕桌面,然后是极低的一句——
“那也挺好,至少……有人记得我哭过。”
水龙头哗哗响,我没回头。
窗外阳光正好,照在退烧贴背面,反射出细小的“+”字纹理,像一枚微型绷带十字架。
我突然想到今天的考题:
“简述急性炎症的局部表现。”
红、肿、热、痛、功能障碍。
——全中。
只是病灶,不知在谁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