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S.L.&J.N.》
第二章 冷秋与滚烫
傍晚六点,实验楼外刮起北风,卷着银杏叶像刀片一样贴在白大褂上。
我抱着解剖学教材往北门走,远远就看见操场那盏钠灯底下,周瑾年一个人在打球。
黑色风衣被甩在看台第一排,他只剩件烟灰色短袖,肩胛骨在布料下起起伏伏,像两把要破茧的刀。
球砸在水泥地上,砰——砰——回声被冷风削得愈发清脆,仿佛每一记都在对我说:别停,别走,别看。
可我偏偏停下来,坐在风衣旁边。
天秤座擅长权衡,我却懒得权衡——只是想看他究竟能撑到多晚。
秋夜的气温跌到十度以下,他的短发早已湿透,发梢蒸着一层白雾,像把身体里的火硬生生逼出来。
我想起大二内科课老师的话:剧烈运动后毛孔全开,一遇冷风,体温骤降,病毒最容易趁虚而入。
于是我把围巾往上拉了拉,掩住下半张脸,也掩住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“把衣服穿上”。
半小时过去,天色从灰转墨,球场大灯“啪”地熄灭。
他捞起风衣,单手拎着,另一只手把篮球夹在后腰,回头看我。
黑暗里,我们隔着一条跑道对视,谁也没开口。
我先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转身往出租屋方向走。
身后脚步声不远不近,像某种大型兽类在确认领地边缘。
进小区时,保安亭的灯照出他湿透的背脊,布料贴在皮肤上,透出脊椎一节节的隆起。
我刷卡,推门,进电梯,全程没回头。
电梯门合拢的瞬间,才从镜面不锈钢里看见他垂着头,喉结滚动,似乎在吞咽什么——也许是冷风,也许是一句“谢谢”。
夜里十二点,我抱着笔记本赶PPT,隔壁传来第一声咳嗽。
低沉,短促,像钝刀划开木板。
十分钟后,咳嗽变成连续的低炮,间或夹着压抑的抽气。
我盯着屏幕上的“大叶性肺炎病理分期”,光标一闪一闪,像催命的节拍器。
最终,我把电脑“啪”地合上,去客厅翻药箱。
退烧贴、布洛芬、复方氨酚烷胺片,一字排开。
又接了一盆温水,端到洗手池。
推开他房门时,他正半趴在床上,手机亮着光,额头全是汗,却固执地用枕头闷住鼻子。
“起来。”我声音不大,却带着医学生特有的命令感。
他抬眼,眸子被烧得发亮,像两口被火烤过的黑曜石。
“别吵……”嗓音哑得不成形。
我直接攥住他手腕,一把拽起。
他比我高一个头,可此刻全身滚热,肌肉松懈,像被抽了骨头的豹子,只能任我拖行。
到了洗手池,我拧开水龙头,温度调到三十八度,把他的头按下去。
“自己擤。”
他不动,呼吸滚烫,喷在我手背上。
我啧了一声,干脆两指捏住他鼻翼:“用力。”
一声闷哼后,带着血丝的鼻涕全冲进水里。
我面无表情地抽纸,给他擦干净,又把退烧贴“啪”地拍在他额头。
“吃药。”三粒白色药片躺在掌心,像三艘即将沉没的小船。
他就着我的手喝水,唇碰到我指尖,温度高得吓人。
喝完,他靠在墙边,闭眼,睫毛湿成一缕一缕。
我端起水盆,转身要走,手腕却被拉住。
“沈黎……”他声音低哑,像磨砂纸滚过玻璃,“你明明可以不管。”
我没有回头,只把毛巾甩到他脸上:“我是学医的,见死不救算医疗事故。”
门关上,我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笑声,像雪地里塌陷的一块冰。
回到房间,我摘下手套——一次性橡胶手套,蓝色,无粉,实验室标配。
中指指尖被烫出一个红印,是他唇瓣的温度。
我把手套团成一团,扔进垃圾桶,像扔掉某个不合时宜的旧答案。
窗外,月亮被云遮住,只剩一圈毛边。
我拉上窗帘,告诉自己:
他只是病人,我只是在练习临床技能。
可指尖那处红印,却像一枚偷偷盖下的印章,把今晚所有口是心非的条款,都烙上了不可撤销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