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口的杏树又黄了。那些金灿灿的果子藏在绿叶间，像一盏盏小灯笼，在六月的风里轻轻摇晃。老张头拄着拐杖站在树下，眯着眼睛数果子，嘴里念叨着："今年比去年多结了三十二颗。"

这棵老杏树是整条巷子的宝贝。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青筋，却年年结出最甜的杏子。熟透的杏子会自己掉下来，在松软的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。孩子们抢着捡，在衣襟上蹭蹭就塞进嘴里，甜得眯起眼睛。杏核也不能丢，晒干了敲开，里头的杏仁白生生的，嚼起来满口清香。

王婶最会做杏酱。她专挑那些带疤的杏子，说这样的最甜。在院子里支起铜锅，慢火熬上大半天。整条巷子都飘着甜香，连路过的小贩都要多吸两下鼻子。熬好的杏酱装在玻璃罐里，冬天冲水喝，能治咳嗽。有年我发烧，王婶送来一罐杏酱，说是加了枇杷叶，那滋味苦中带甜，像极了人生。

如今超市里的杏子，个个圆润饱满，摆在丝绒衬里的礼盒里。买回家尝，甜则甜矣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这才明白，原来最好吃的杏子，是要蹲在树底下等着它自己掉下来，要和小伙伴们抢着捡，要把杏核在石头上磕出裂纹的。

前些日子回去，巷子已经拆了。那棵老杏树被移栽到了新建的公园里，四周砌着整齐的石栏，挂着"请勿采摘"的牌子。我站在树下发呆，忽然一个熟透的杏子"啪"地掉在脚边。捡起来擦了擦，还是记忆里的甜。只是再没有人会拄着拐杖来数果子，也没有人支起铜锅熬杏酱了。

杏树年年开花结果，就像日子总要过下去。只是那些蹲在树下等杏子掉落的童年，那些飘着杏酱甜香的老巷子，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从前。我把杏核揣进口袋，心想，或许该找个地方种下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