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方的雨季里，菠萝蜜熟了。

最先发现的是巷子里的孩子们。他们仰着脖子站在那棵老树下，看那浑身长满疙瘩的巨果悬在枝头，像一颗颗沉睡的流星。最胆大的阿旺已经爬上了树干，手指刚触到粗糙的果皮，就被树胶黏住了指尖，急得哇哇大叫。

李婆婆提着竹篮来了。她不用竹竿，只伸手在树干上轻轻一叩，熟透的菠萝蜜便"咚"地一声落进准备好的麻袋里。切开时，金黄的果肉排列如花瓣，黏稠的蜜汁顺着刀锋往下淌。我们围坐着，看李婆婆布满老年斑的手灵巧地剥出一瓤瓤果肉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，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。

吃菠萝蜜要耐心。果肉裹着滑腻的黏液，咬下去绵软中带着脆韧，甜得发腻时，舌尖又会尝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酸。最有趣的是那些乳白色的果核，煮熟后粉糯如芋头，是穷人家孩子难得的零食。记得阿旺总把果核在裤子上蹭蹭就塞进口袋，第二天上学时，整个教室都飘着淡淡的菠萝蜜香。

如今水果店里的菠萝蜜，已经剥好装在塑料盒里。年轻人用牙签扎着吃，还要配上湿巾擦手。他们不会知道，当年我们坐在榕树下分食菠萝蜜时，黏糊糊的手指要在青苔上蹭好久，连指甲缝里的甜味都能回味一整天。

去年回乡，那棵老菠萝蜜树已经被砍了。新建的小区停车场里，整齐地种着观赏棕榈。我在超市买了个真空包装的菠萝蜜，回家尝了一口就搁下了——太甜，甜得发齁，甜得没有灵魂。

雨季又来的时候，梦见李婆婆站在树下喊我们吃菠萝蜜。醒来发现枕头上沾着口水，这才惊觉，原来最甜的从来不是果肉，而是那个围着菠萝蜜打转的童年，是那些黏糊糊的午后，是再也回不去的简单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