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生之妻抱病半载，形容日槁，粒米难进，气息仅属。医者三至，诊脉罢皆摇首曰：“脏腑久亏，元气将竭，非药石可挽。”生侍榻侧，见妻枯指犹攥昔年为己缝补之布衫，鬓边霜华簌簌，往事如潮——昔日虽无暴戾，然常因俗务聒噪，或冷言相对，总谓来日方长，未肯轻付温存。今见妻命悬一线，方知寻常烟火已是奢望，遂誓寻奇药以救。

偶闻乡中老叟言：“国王昔藏‘回肝常青草’，生海涯山极，能续垂绝之命。”生闻之大喜，不及治行囊，唯怀妻绣之雏菊荷包，匆匆辞家。

渡海时，舟子见其神色焦灼，问所往。生具告其事，舟子撑篙长叹：“世人多昧于当下，失后方悔。吾昔与子负气，三月不归，及还，子已染疫亡，纵有千金，不换一声‘父’。君此去虽远，若怀赤诚，或有机缘。”言罢，指暗礁稀处为途，又赠半囊干粮。

越首重山，遇樵翁负薪而下。生问路，翁见其足履穿敝，踝血浸袜，引至山涧，取草药捣敷。“此山名‘忘忧’，却难忘憾事。”翁劈柴声笃，“吾少时常与妻争田亩，互不相让，妻气病卧床，吾方知输赢不及她一笑。君寻药救妻，若得痊愈，切记莫再令她受半分委屈。”生颔首，铭其言于心。

至山麓驿站，逢卖茶老妪。妪见其风霜满面，奉热茶曰：“客官欲寻‘回肝常青草’耶？”生惊问其故，妪笑曰：“前岁有书生亦为此来，言救其母。然此草真伪，无人得见。老身以为，心诚胜草灵——若待人以真心，纵寻常汤药，亦能暖透脏腑。”生谢之，复西行。

此后，穿大漠则沙砾破袍，攀危崖则藤蔓勒痕，涉冰河则双足青紫。每遇困厄，便抚怀中荷包，见雏菊绣得鲜活，忆妻拈针模样，便添力气。

辗转三月，终至国王所言之地，唯见雪原万里，风卷雪沫，飞鸟绝迹。戍卒见其狼狈，告之曰：“去年国王酒后戏言，谓此地有奇草，实乃搪塞求药者。此雪原地冻三尺，野草尚难生，何有‘回肝常青草’？”

生闻之，如遭雷击，踉跄后退，荷包坠雪，雏菊染白。忽忆妻卧床时，曾轻声曰：“若得痊愈，仍想与君后山摘槐花。”彼时唯漫应“会好的”，未敢许陪伴之诺。今踏遍千山，竟连妻最后之愿亦难圆。

北风益烈，雪粒扑面如刀。生双膝跪地，双手插雪，寒意彻骨，不及心口之凉。仰天长啸，声被风雪吞，唯悔意填胸——悔昔年不懂珍惜，悔轻信戏言空耗时光，更悔此刻欲见妻最后一面，亦不知是否来得及。

雪渐厚，没其膝，生浑然不觉，唯望来路，泪落雪间即凝为冰。茫茫雪原上，其影渐被白雪覆，唯余声声叹息，散入寒风，再无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