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家后窗正对着那条小溪时，我总爱趴在窗台上看水。

春末的溪最是热闹。岸边长满了野蔷薇，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落，浮在水面像一群小小的船。蝌蚪黑压压地聚在浅滩，我和表哥蹲在青石板上数，数着数着就伸手去捞，溪水凉丝丝地漫过手腕，惊得蝌蚪四散游开，留下一串细碎的涟漪。远处的竹林新抽了笋，绿得发亮，风过时叶尖的露珠滴进溪里，叮咚声混着鸟鸣，脆得像摔碎了玻璃。

盛夏的溪是天然的冰箱。外婆把西瓜浸在深水处，用石块压住。我们在溪边的老樟树下玩弹珠，看阳光透过叶隙在水面织金网。等西瓜浸得透心凉，外婆就用菜刀劈开，红瓤里嵌着黑籽，甜汁顺着指缝流进溪里，引得小鱼凑过来啄。傍晚的云霞落在水里，把溪水染成橘红色，我们光着脚在鹅卵石滩上追，浪花打湿了裤脚，带着草木的清香。

深秋时溪畔的芦苇白了头。风一吹，花絮就漫天飞，粘在头发上像落了场雪。表哥会折根芦苇杆，教我做成哨子，呜呜的声音在溪谷里荡开。溪水浅了许多，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，有块白石头像极了兔子，我总把它藏在芦苇丛里，第二天去看，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。

冬日的溪最是安静。水面结了层薄冰，阳光照上去亮晶晶的，像铺了层碎银。岸边的枯草上结着霜，踩上去咯吱响。我和外婆坐在火塘边，看溪对岸的梅树开花，粉白的花骨朵顶着雪，远远望去像浮在半空的云。偶尔有冰裂的声音传来，清脆得像谁在溪里撒了把玉珠子。

去年再去，溪还是那条溪。春末的蔷薇照样落进水里，盛夏的西瓜依旧甜，深秋的芦苇还在飞絮，冬日的梅树仍顶着雪。只是我不再趴在窗台上数蝌蚪，也不再追着浪花跑，只是坐在老樟树下，看溪水悠悠地流，像流走了许多时光，又像什么都没带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