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那棵梧桐树的影子，总在我梦里拉得老长。

十岁那年的夏天，蝉鸣把午后晒得滚烫。我和小满蹲在梧桐树下弹玻璃珠，树影在地上晃成斑驳的碎银。他总能赢走我口袋里最圆的那颗蓝珠子，却在临走时偷偷塞回我手心：“我姐说，让着点女孩子。”那时的梧桐枝繁叶茂，我们仰着头数过，最高的枝桠能触到三楼张奶奶家的窗台。

奶奶总在傍晚搬把竹凳坐在树下择菜。她的手指粗糙，捏着豆角轻轻一掰，脆生生的响声混着晚风里的饭香。我趴在她膝头，看她把择好的菜码进竹篮，篮沿还挂着去年编的红绳结。“等梧桐叶落了，就给你做新棉鞋。”她说话时，鬓角的白发随着点头轻轻晃动，像沾了层月光。

十二岁生日那天，我在城里收到奶奶寄来的包裹。打开一看，是双绣着梧桐叶的布鞋，针脚歪歪扭扭——后来才知道，她眼睛花了，穿针要凑到灯底下好半天。包裹里还有片压平的梧桐叶，脉络清晰得像幅地图，仿佛能顺着纹路走回那条青石板巷。

上个月回老家，刚拐进巷口就愣住了。梧桐树被锯掉了大半，剩下的树桩上还留着新鲜的切口。小满坐在树桩上玩手机，听见脚步声抬头笑：“这树挡路，居委会说早该砍了。”我摸了摸树桩上凹凸的年轮，忽然想起小时候，我们总把愿望写在纸上塞进树洞里。

奶奶在厨房煎着梧桐叶包的糯米糕，香气漫过门槛。她的背更驼了，转身时要扶着灶台慢慢挪。“尝尝，还是你爱吃的甜口。”她把盘子往我面前推，瓷盘边缘缺了个小口，是我小时候摔的。阳光从窗玻璃照进来，在她脸上铺了层暖融融的光，和多年前在树下择菜时一模一样。

临走时，我在树桩旁捡了片新叶。叶子边缘还带着点卷，像只没展开翅膀的蝴蝶。原来故乡从来没走远，它就在奶奶颤巍巍的手心里，在糯米糕的甜香里，在这片跟着我回到城里的梧桐叶上。